她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和嘴唇一起發白,且顫抖著。我想,她大概是在考慮怎麼把那個“知情人士”拖出來喂狗。
就這麼考慮了許久,易西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腦袋又是一陣嗡響,那麼多隻眼睛看著她,仿佛下一秒就會在她身上開出洞。
四
後來的事情易西都記不得了,隻知道大腦像漿糊一樣,黏糊糊的一團。
節目播出後,易西再次占據熱搜榜榜首。
“現在的女孩子都會開槍,這個社會的安全誰來保障?”
“年紀這麼小,心居然這麼惡毒!”
“殺人償命!”
“那個中槍的死的真冤!”
“這種人也能考第一?教育不公!”
這樣的評論把她的生活包裹得密不透風。
易西像遊魂野鬼般在校園裏蕩來蕩去,她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可不論走到哪個角落,都有一陣議論聲響起。那些人就在那邊,一邊瞟著她,一邊低聲說著什麼,嗡嗡嗡。
你有嚐試過被一千隻蒼蠅和一千隻蜜蜂同時包圍嗎?它們圍著你轉來轉去,尋找任何可以鑽進你腦殼的縫隙,將你的腦漿吸食殆盡。首先你聽到的,會是嵌在頭殼裏的嗡嗡聲。
唯一安靜的地方,隻有校長室。
校長整個人陷在辦公椅,遞了一張表格:“易西同學,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也比較多,你受累了。經多方考慮,你還是回去休息一陣子吧。”
易西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休息?是休學吧?”
校長無言以對。
她輕輕地將手指在那張表格上點了點:“我救了幾十個人的命,你們要讓我休學?”
校長還是無言以對。
然後易西就是這樣被開除的。
易西被父母接回家,剛下車,就看見家門和牆壁上被人用紅漆噴上了“殺人犯去死”之類的字眼,窗玻璃也被打破了。
她站著,隻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聽說有人去劫匪陳誌遠的墳上送花,說“逝者安息”“世間自有公道”什麼的。
荒唐。
那天晚上,易西抱著膝蓋,蜷縮在在房間的角落,聽著門外父母的說話聲。
“現在沒有一所學校敢收她,你說怎麼辦,把她送出國?”
“家裏哪有那麼多錢?而且每天都有人上門來鬧事,應付都應付不過來!你知道現在單位裏的人都怎麼說我嗎!”
“這死丫頭真不讓人省心,你當初把她生下來幹什麼?”
“你這話什麼意思!說得跟她不是你的種一樣!”
“讓她去死好了!”
易西僵硬的表情終於破裂,她嗤的一聲笑出來,一邊笑,一邊像狗一般爬向床頭櫃,在櫃子第一層摸出一把水果刀。
上個月削水果忘了拿出去,現在派上了用場。
她雙手握著刀柄,刀尖抵著胸口。
她的手很穩,一點都不抖。
她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那個黑洞洞的槍口,黑洞洞的鏡頭。
然後狠狠插下去。
血噴了出來。
她的第二次殺戮,要了自己的命。
五
易西的死讓她最後一次火了一把。
——斃匪英雄自殺,誰之過?
她生前上過的訪談節目又以此為題,做了一期節目。這次的節目請出了陳誌遠的媽,還有易西的父母。
“我的孩子還這麼年輕,怎麼就……”易西的母親趴在丈夫的肩頭哭得幾乎斷氣。
導播又放出網友拍到的陳誌遠母親在易西家門潑紅漆的畫麵。
陳誌遠母親的臉白得像當初的易西。
女主播又擦擦眼角:“易西的死真的是自殺嗎?不,是他殺,凶手叫輿論!社會輿論帶來的傷害是難以估計的,這種無形的殺戮何時能停止?易西,願天堂沒有痛苦!”
六
易西的墓碑被花束包圍。
陳誌遠的墳頭被踢爛。
學校專門開展了一場易西悼念會,校長含淚發表演講,期間林言媛哭暈過去三次。
陳誌遠家的玻璃被打破,牆上被人噴得亂七八糟。
後來,又傳出陳誌遠家人自殺的消息。
訪談節目又請來了易西的父母。
……
結
女主播摸著厚厚的工資袋,笑得麵若桃花。
林言媛拿著獎狀和獎學金,嘴角彎起了好看的弧度。
電腦手機屏幕前的人百無聊賴地滑動手指,尋找下一個消遣。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什麼都在發生。
天空擠滿了潑墨雲,風刮走了最後一片枯葉,我立在枝頭,轉動深色的眼珠,給所見的浮世蒙上了一層冰冷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