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寒玉煙滅(1 / 3)

江南正值梅雨時節,綿綿細雨纏著十天半月都不得放晴。入夜了,夜色濕黑黑的,閃電不斷撕裂著沉沉天宇,沉悶的雷鳴翻騰不息。“寒玉莊”緊閉的大門在電光閃耀裏,頗顯冷峻肅穆。昏暗的燈籠上,“南宮”字樣依稀可見,在呼嘯的山風裏飄搖不止。

高牆內,紗窗昏燈搖曳,院中花影稀疏,樹影綽綽,幾個人影來回挪移,戒備森嚴。東麵側房的書屋裏,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端坐於紗燈下。但見他發髻高綰,眉清目秀,一雙烏溜滴圓的眼睛,透出無盡的靈慧之氣。他手執小毫,在宣紙上一絲不苟地寫著,卻是嶽飛的《滿江紅》:“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雖然筆法略顯稚嫩,卻也清秀挺拔。寫至“空悲切”的“切”字時,手腕一顫,筆畫便曲折了,很是難看。

旁邊坐著的婦人立刻斥責道:“風兒,做事怎的還這般不用心?”那婦人五十上下的年紀,如雲的發絲已微染秋霜,柳眉修長,雙目清幽,依然顯得豐姿綽約,氣度不凡。

“母親,”那男孩吞吞吐吐道,“孩兒……孩兒要如廁……”

婦人愣了一下,嗔道:“怎的不早說?勿名!勿名!”她轉頭朝門外呼喚。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外閃進來,垂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快帶風兒如廁去吧。”婦人道。

“是,夫人!”勿名恭恭敬敬地應著,一麵彎下腰去,向男孩伸出手臂,麵露慈愛之色,“少爺,來吧。”他六十開外,青臉獨眼,麵容奇醜。那男孩卻似乎對他十分親近,溫順地讓他環腰抱起,向門外走去。

勿名一手持燈籠,一手抱著男孩,沿東牆下的石徑行至後院,跨過角門,穿過後花園曲折的卵石路,再出一小門,便是茅廁了。他放下男孩,引他入內,插好燈籠後,出到外麵垂手靜候。此時山風大作,在刺目的閃電和震耳的雷鳴裏,嘩啦啦又下起雨來。一會兒,男孩探出頭呼了一聲,他便進去取了燈籠,依舊抱了男孩出來。“少爺,抱緊了。”言罷,雙足一蹬,身形如箭一般射了出去,昏暗的燈籠在黑暗裏劃過長長的影痕。他忽然頓住了身形,輕輕地落在石徑上。男孩以為到門口了,剛要探出頭來,卻聽勿名低聲道:“少爺別出聲。”說完便呼地吹滅了燈籠,悄無聲息地竄到院牆邊的花叢裏。男孩感覺枝葉抖落的水珠滴進頸項裏,涼絲絲的。

這時,“嗖嗖”幾聲,從高牆外撲進七條黑影來,勿名不禁心頭一凜。原來這勿名是使暗器的行家,這方圓一裏內的任何細微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方才聽得動靜,人卻已在數丈之內,分明是卓越的輕身功夫,又從七人身法來看,竟是罕見的武林高手,而深夜翻牆竄入“寒玉莊”,絕非友善之輩,因而心中不免生出不祥的預感來。

“來者何人?”忽聽一聲厲喝,三個人影從花影樹叢裏掠出,正是院內擔負警戒任務的三名仆人。勿名一聽,便知發話的正是“寒玉莊七忠仆”中的老大佚妄。一個裂天霹靂,電光照得院內如同白晝。隻見那七人黑衣蒙麵,手持兵刃,殺氣騰騰地立於院中;石階上,佚妄、曲邪、單回三仆一字排開,怒目而視;棄厄、凡普、幸毋三仆手持燈籠,把守住堂門。

堂門裏人影忽閃,眾仆人忙躬身道:“夫人!”但見那婦人自門內緩步行出來,寒目凝威,冷冷掃過七人:“諸位不請自來我寒玉莊,不知有何貴幹?”

那七人將手中兵刃一掄,一陣鏗鏘之聲後,齊聲喝道:“七星閃耀,日月無光!”音色尖、沙、粗、細,各個不一,合在一起猶如叫喪。

“腥七煞!”勿名心中一震。這“腥七煞”崛起於五年前,武功高強,手段狠毒,專找俠義門派挑戰。五年來,包括青城派掌門寧蕭竹等數十位武藝高強的俠義之士,均戰敗身亡,無一幸免。

“腥七煞,爾等作惡多端,我已尋你們多日。不想今日竟敢擅闖我寒玉莊,自投羅網,可容不得你們再遺害武林!”南宮夫人臉色冷如寒霜。

為首那漢子“嘎嘎嘎”地狂笑幾聲,森然道:“南宮老賊的孤魂可在玉門關外候著你們呢!我們兄弟今兒是特來送你們一程的!”

南宮夫人聞言,渾身一顫,臉色一陣發白,雙目已噙滿淚光,正待撲擊下去。佚妄卻怒叱一聲:“鼠輩竟敢害我主人!”青鋒一撩,縱身撲了上去。曲邪、單回緊跟著仗劍攻了去。三人均得“殘月劍”真傳,一時間劍光霍霍,劍氣如芒,風卷殘雲般向“腥七煞”衝過去。但見那七人身形交錯,成品字形散開,雪亮的電光,照見他們胸前白慘慘的骷髏圖案,雨水濕透的鬥篷被狂風撕扯著,影影綽綽如鬼魅陰魂。後排三人忽地團身射出,猶如風車旋轉,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電光熄滅的瞬間,六柄長劍已然交錯,勁氣激蕩,鳴聲震天,連相隔數十步之遙的勿名,也感到陣陣勁氣撲來。

勿名單憑他僅餘的左眼,亦能將院內情形瞧得異常分明。三位忠仆所修內功顯然門派各異,卻是同樣的渾厚無比,施展一樣的“殘月劍法”,卻也風格迥然。佚妄的劍法霸氣十足,一招一式罡氣鼓蕩,摧人魂魄;與他交手的那人,劍法揉進了峨眉派精純的劍法、快捷的刀法和變幻多端的點穴技法,專奔佚妄經脈穴位刺殺。曲邪的一柄長劍卻使得如遊蛇蛟龍,輕靈飄逸,變幻莫測;黑衣人的武學似乎出自武當派,劍法盡含武當“追風劍法”和“奔雷劍法”的精妙招式,左手卻使的是華山派的“七絕指法”,左右配合,相得益彰。單回卻盡呈刁鑽辛辣,疾若流星;與之對決的黑衣人以崆峒派劍法為主,似乎又從雲南“苗家槍法”中幻化出許多招式來,自是剛猛裏透著邪氣。六人纏鬥一起,看得旁人眼花繚亂。

這邊六人酣戰不息,餘下四名黑衣人卻也不願閑著,操劍就往南宮夫人奔襲而去。棄厄長劍一擺,輕叱一聲:“退下!”使出“皓月千裏”,一招七式,一氣嗬成,分刺四人“印堂穴”,快得無以複加,要迫使四人退下台階。當先三人身形尚在半空,見來勢凶猛,一時間無法化解,隻得頓住身形,飄回院中,武功竟已達收發自如的上乘境界。隻有為首那漢子竟不退避,長劍顫動中,左手一揚,呼地飛出個拳頭大的骷髏錘,帶著嘶嘶怪嘯聲,直奔棄厄胸口撞來,弋著的鐵鏈左右上下一抖,封住了劍招。棄厄冷哼一聲,手腕下沉,劍尖纏繞上挑,劍氣裹著骷髏全力一拍!便聽金屬交鳴聲轟然震耳,兩人均感手臂發麻酸痛。棄厄止不住後退三步,那人卻身形晃動著落在台階邊緣,功力悉敵,旗鼓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