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別,相聚時竟有莫大的歡喜。
蓮生輕輕鬆鬆打來一隻野山雞,生起一坑旺火,采些枯黃的荷葉將雞包裹著,再糊滿從河底撈出的黃泥,準備給冬原烤一隻叫化雞。
剛開始,冬原還有些鄙夷,竟弄這黑糊糊,髒兮兮的泥巴雞,來吃,不是你自己說吃是不可以將就的麼。可待那濕泥幹透,猛力一拍,泥巴隨之而下,整隻異香撲鼻而來,聞得冬原垂涎欲滴,坐立難安,立馬和蓮生將雞一分為二大吃特吃起來。雞肉本來的鮮香和著泥土和荷葉的芬芳,就像整個人躺在了三月裏春日正濃時的草地上。個中滋味,不言而喻。
路途迢迢萬裏,冬原和蓮生便砍了些長竹,做成筏子,想借這小河漂上一段兒,省時又省力。
兩個人躺在筏子上順流而下,冬原不動聲色的聽著蓮生講她在勾魂林裏的奇遇,心裏更多的卻是驚歎蓮生小小年紀,所見之廣,所學之多。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到:“蓮生,你人不大,知道的怎麼這麼多阿?”
蓮生聞言翻了個身,側過身子,用手支著頭,眼睛像星辰般閃爍著光,一動不動笑眯眯地看著冬原。
兩岸黃葉紛飛,碩果累累,蓮生身上飄散著好聞的草木清香味,朔風輕撫過臉頰,淡淡的秋陽竟照得冬原的臉微微有些紅了。
“不是我知道得多,而是你知道得太少了!”蓮生輕輕說。
也是,自己從小在皇城裏長大,又被身份所局限著,雖然有成千上萬的名書經典可看,可紙上得來終是淺的。籠子裏的金絲雀怎敵得過天空中自在飛翔的燕兒,這外麵世界的廣闊多彩,隻怕自己還未見識到一分。冬原想到這兒就忍不住垂下了頭,像打了蔫的茄子。可畢竟他是自信而勇敢的,不一會兒就又來了精神,暗自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變得很強大!嗯!
“你看!”
冬原順著蓮生手指處看去,岸邊不遠處數棵光禿禿的柿子樹上全是紅彤彤圓潤潤的柿子,掛得滿滿的,像極了天邊亂綴的棲霞。
兩個人連忙泊好筏子,上了岸,來到樹下時,口水早流了一地。冬原向上一躍,本想輕輕鬆鬆摘下那樹稍子上熟得透紅的柿子,不料人在半空中時力度把握不佳。隻覺手上一軟,落地一看,紅紅黃黃的柿子泥糊了一攤。蓮生覺得好笑,一咧嘴就哈哈的大笑出了聲,冬原也不惱,跟著蓮生笑了起來,卻順勢將手上的柿泥一把糊在了蓮生粉紅的臉頰上。
臉上濕濕軟軟的,看著眼前笑得眉眼如光的冬原,蓮生的心也不知怎麼了,就和那柿子泥一樣,糊成了軟軟的一灘。
“摘柿子怎麼能用靈力呢,輕輕一指就掉了下來,豈不是毫無樂趣。”蓮生撇過頭不再看冬原,手腳並用三兩下就爬上了樹。冬原也毫不示弱,緊緊跟在蓮生後麵。兩人爬到高處,共倚一椏樹木,一邊隨手摘來身旁的柿子吃著,一邊看遠處將落未落的太陽。
“冬原,你喜歡看日出還是日落?”蓮生轉過花兮兮的小臉,問到。
這是什麼問題,冬原從來沒有想過。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後答。
“日出吧。生機磅礴,朝氣無限。你呢?”
“日落。”正是因為接近生命終點,才顯得驚豔萬分。
冬原順著蓮生的目光望去,遙遠的天空中是肆意盛開的火樹銀花,鎏著金邊的巨大花瓣像一隻隻燃燒著的火鳥,朝著極濃的黑夜裏墜去。
“以後,每天傍晚我都陪你一起看落日。”
“每天太多。”蓮生笑起來,“待每次日棲山飛霞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日棲山頂上看落日吧!”
“日棲山漫天飛霞時的落日可美了,三年前,我和大師父曾去山上采棲霞花為瑤弟治病,偶然間看到了那景致。師父說我運氣好,日棲山要十年才飛一次霞,我第一次上山就見到。”
“好,那一言為定。隻是日棲山在哪裏呀?”冬原問。
“在東極島的最東邊。”蓮生望了望天邊漸漸亮起的星子,緩緩說到,“我出生在西境之海,在還不記事之前父母就都去世了。很小的時候,我被族裏的長者送到了東極島拜師學靈,東極島上的五個師父就如同我最親的親人,我被她們一起帶大,大師父教我修靈,二師父授我學識,三師父傳我蠱術,四師父指導我廚藝,五師父給我講各種各樣各個地方的奇聞佚事。這次出來,是因為我偶然聽見師父們想找三把匕首,我也想幫忙,就趁師父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剛到北川就遇到了你,剛好你想去東極島,你身上竟還有清剛。我就想…就想…”
“我之前可沒有騙你,隻是…隻是沒有把全部情況告訴你。”蓮生突然提高了音量,急急的說。她的腮幫子鼓得老高,小嘴微微翹起,垂著眼睛,不敢看冬原。
感覺半天沒有動靜,蓮生稍稍抬起眼皮看了看,隻見冬原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滿眼裏都是冬原從不曾有過的溫柔。
“不管怎樣我都信你,隻說一點點也好,什麼都不說也罷。不管怎樣。”連冬原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兩個本不相幹,漠不相識的人兒,碰在了一起,竟成了世上最美的相遇。
霞光從最西邊的河裏一寸寸染了過來,不多時,蓮生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似乎也變成了那夕陽裏的一抹紅霞。
冬原撩起衣袖小心翼翼的將蓮生臉上的柿泥擦了幹淨,目光灼灼,生怕蓮生連同絢爛的夕陽一起消失不見。這也是冬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寂寥清冷的洪荒長河中,竟會有一人親親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