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3)

西寧玄元十一年秋,北梁王在藍翷霄節節勝利的北伐攻戰中,憂患而終。其子李重繼位,年僅八歲,北梁新帝上表割地求和,將耳鬆山以北三百沃野盡歸西寧,並每年向西寧奉銀絹各二十萬兩,兩國合議成功,藍翷霄收刀西去,休兵罷戈。

其後,北梁新帝繼位不到一年,被其叔李榮掐死於內宮,自此李氏宗族子弟紛紛舉兵反叛,建立割據政權,北梁境內遍地烽火,陷入內亂。

十月十六日,西寧終於在晨光中迎來了他們凱旋而歸的藍帥。那一日,遠處飛騎而來的藍袍銀甲承載著漫天的驕陽,年輕的少帥翻身下馬,“颯”一聲,玄色的披風飛揚而起,在天地間劃出一道至美的光華。

“臣藍翷霄參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年輕的太子托住翷霄的手肘,眼睛嘴角皆是滿滿的笑意,“子略,辛苦了。”他扶起翷霄,君臣攜手而行。

是日,武帝犒賞三軍,宮中大擺慶功宴,君臣一堂,其樂融融,宴會中武帝龍心大悅,親封藍翷霄“君寧侯”爵位,官拜大將軍

,授西北大營兵權,另賜了宅子開府建製,並執意封賞藍翷通,藍璃月為侯,藍翷霄推辭不得,至此藍家一門四侯,其他子侄也各封官職,這是西寧建朝以來,從未有過的恩寵。

這樣的恩寵非同一般,藍翷霄還未回府,皇帝的詔書便已到達安侯府。待藍翷霄從宮中回到家裏時,家裏早已是一片熱鬧,到處張燈結彩,鞭炮聲聲。

藍翷霄盔甲未除,便被眾人團團圍住,他一一作答,目光卻在眾人中打圈,似在尋找什麼。

“霄兒。”藍夫人和安侯爺本在前廳應酬前來祝賀的賓客,聽到下人傳報,急忙趕將過來。

藍翷霄看到父母,穿出人群中,跪在地上:“孩兒見過父親母親大人。”

藍夫人眼中含淚,伸手去抱愛子,又是開心又是感慨:“霄兒,霄兒回來了。”

安侯爺在一旁說道:“還不趕快拉他起來,他都是封侯拜將的人了,你這樣成什麼體統。”

“再封侯拜將,也是我兒。”藍夫人嘴裏說著,拉起翷霄。

藍翷霄走到父親的麵前:“父親……!”

安侯爺眼睛顫動,他抬頭望天,“我兒,比老子英雄!”他哈哈大笑,拍著愛子的肩道:“今夜咱爺倆不醉不歸!”

直至喝到深夜,安侯爺熏熏然而睡,藍翷霄譴去下人,獨自一人來到後院。

才行至院落,就聽見窸窣窸窣的聲響,藍翷霄停住腳步,斜望不遠處的木槿花叢,玉砌紅花樹,在這清平的秋意中說不出的宛麗。

藍翷霄輕輕的走了過去,腳步極耐心而細致,花叢搖動,慌亂的花瓣撲簌簌的飄落,灑得滿地的流霞。

“藍翷霄蹲了下來,嘴角輕揚:“是小白團嗎,再不出來我讓小通來抓你了。”

璃月從花叢中鑽了出來,頭發上浸染了一層濕漉漉的水汽,她孤零零的站著,手緊張的拽著枝條,像是隨時等著被他趕走。

她咬了咬嘴唇,聲音惴惴的近乎倉惶:“哥哥,我是璃月。”

藍翷霄的心無緣無故的痛了一下,痛過後竟泛起薄薄的淒涼,他柔聲道:“我當然知道是月兒,我方才是在逗你呢。”他柔聲重複著:“月兒,哥哥逗你玩呢。”

眼淚從璃月的眼眶中無聲的滴落,那些從哥哥出征後一直壓在心頭的害怕彷徨憂慮委屈這一刻盡數傾瀉而出,她抽噎著說:“我以為哥哥再也不想見我了。”

藍翷霄剛才痛得淒涼的心像是被重錘猛擊了一下,心塌陷下去,空落落的擰成一團。

璃月張手環住哥哥的脖子,哽在喉嚨裏的那些話一連串的漫出來“我怕哥哥再也回不來了,我怕哥哥再也不理我,我去送哥哥那麼大聲的喊,哥哥都沒有回頭看我,我一直有寫信,哥哥也從不回我我好怕我錯了……”

天上的月亮在藍翷霄的眼中碎了又圓,圓了又碎,他生怕她嗆著,輕輕的給她順背,感受到這熟悉的動作,璃月覺得更加難過了,眼淚洶湧而出,怎麼流也流不完。

“月兒,月兒。”翷霄輕聲喚著,聲音萬轉千回的遙遠,無法觸及的遙遠。

璃月緊緊環住哥哥的脖子,就像一個小孩子環著她全部的依靠和嗬護。

璃月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感覺自己那些亂麻糾結的思緒在這通哭泣中漸漸消失了,她才止住了眼淚,仰起小臉來打量闊別了一年多的哥哥。

“哥哥,你黑了。”

藍翷霄輕抵璃月的額頭,輕輕說了句:“我的月兒長大許多了。”悵然的語息在頰邊輕繞。

璃月勾著哥哥的手臂靠在榻上和他說話,眼裏是哥哥的身影,屋裏縈繞著熟悉的氣息,心底溫暖而踏實,自從知道哥哥要回來,就一直緊張激動得沒睡過好覺的璃月,此時潮水般倦意的席卷上來,她眼睛一迷糊,滾進哥哥的臂彎裏睡著了。

藍翷霄輕輕的抽出手臂,想去脫了她的鞋子,誰知他一動,璃月的手就緊張的勾緊了他,臉上泫然欲泣,她喃喃的說道:“哥哥,別生我氣。”

藍翷霄低頭,手撫過她蹙起了的眉心。

“我錯了。。。我不該穿。。。哥哥別生我的氣了。。。我再也不敢了。”璃月又含含糊糊的說著。

翷霄心中霎時泛出酸楚,他心疼的歎了一口氣,俯下身像小時候那樣,親了親她的額頭,不一會兒,璃月就舒展了眉眼,嘴角掠出甜甜的笑意。

藍翷霄扯過被子給璃月蓋上,待她睡安穩了,方起身緩緩打開房門,房門外站著藍翷通。

兩人都沒有說話,非常有默契的來到了書房。

到得屋內,碧雲端上了早已備好的醒酒湯便關門退了出去,並遣其他人全部遠離了書房。

藍翷通低頭站立。

藍翷霄看著一身華彩官服卻略顯得單薄了些的弟弟,他這年僅14歲便才冠天下的弟弟,他過早的曆經了世家大族裏的“無情”,太早懂得了“現實”,他在最應無憂的年紀裏學會了隱藏,埋葬了單純。而他過人的聰慧又令他輕易的掌握了權謀之術。人心的操縱,黑暗的殺戮,他在這爾虞我詐,鬥爭慘厲的宮廷中,走得太快,也學得太多了。

藍翷霄壓下心中喟歎,低聲說道:“廊下風大,你之前應酬賓客又喝了不少酒,先坐下來把這碗醒酒湯喝了。”

待翷通喝完把碗擱了,翷霄方緩聲問道:“炮製血書,壓下軍報,聯手上下,用酷刑逼反二皇子,你構陷出這般的潑天大案,可曾想過稍有差池的後果?”

“亂世之中,天子以令諸侯,盛世之際,善用清議,亦可脅令天子!”

藍翷霄看著眼前的弟弟,如此成竹在胸麵色從容,竟有些恍惚:“你是早已算好了一切。”

“大哥,二皇子以蠱毒謀害太子,並設局企圖對月不利,雖然陰謀未得逞,但是我每每想起,慶幸之餘心中大駭。鄭氏不除,社稷難安,藍家不寧。此次是最好連根鏟除鄭氏的機會,錯過,藍翷通恐會悔恨終生!”藍翷通抬起眼簾,“如今,一個赫赫戰功的君寧侯,一個才名天下的大理寺卿,如此,西寧應該容得下一個閑散的“二公子”了吧。”

藍翷霄驟然怔住,他定定的看著藍翷通,藍翷通眼澄如水。

不愧是藍家子弟,果然是……百年難遇的驚世之才。14歲,一出手,便令鄭氏一族十年經營萬般謀劃一朝喪盡,百年大族連根拔起,如此狠辣,此等深謀,就是自己今日,尚不如也。藍翷霄久久無言,其後複道:“小通,你可還記得當日我曾對你說過君子以厚德載物嗎?”

“記得。”

“你可知其意?”

藍翷通默。

藍翷霄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有如劍擊鐵甲,錚然之音:“權謀之下難有完身。我曾對你說過君子以厚德載物,便是要你,知天道但卻不恃此以操縱天道,進而以為可取代天道。你當知鮮血最能黑暗人心!小通,在能殺和嗜殺,可族和可圍之間,守住自己的底線。以德守心,以智為衡,不因權沉,不為欲迷,小通,你要知天道有輪回!”

“隻要能護住自己想護之人,不再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牽累於她,那麼我亦無怨無悔,他日天道我自甘領受。”

藍翷通的聲音琳琅,傳入耳中猶如驚濤回響。

那日他輕輕一笑:“那就錯吧,錯了我來擋。”罪亦我來背!

屋內極靜,靜得連氣息都無漣漪。

“小通,行亦遠,易忘來時路。”

藍翷通的聲音在秋意中淡然漫開,“我會記得大哥今日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