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3)

初見

人生若隻如初見。太喜歡這一句,竟讓我失眠。

人生若隻如初見。一切的故事在剛剛開始時,都很美很好,來不及發展,我們還來不及悲傷。在葉嫩花初之際,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靜,果之初熟,茶之方馨之時,遇見我,然後讓時間停止。

初,裁衣之始也。文字學的書上如此解釋。每一個中國文字背後都有一幅圖畫,想必當年造字之人也是煞費苦心。一個女子,莊嚴慎重把整整齊齊一匹布從織布機上取下來,她手握剪刀,屏息凝神,細細打量著整匹布,有一整幅的美可以預期。她終於下定決心,一刀剪下去,臉上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然。人生一世,亦如一匹辛苦織成的布,一刀下去,一切就都裁就了,一切已成定局。

如若,人生若隻如初見呢,如若,如若……

初見。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哪裏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如若,寶黛初會,各自轉身,兩兩相忘,何來,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何來,富貴溫柔鄉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何來,黛玉焚稿斷癡情,魂歸離恨天……紅樓裏的詩賦,最喜歡的就是怡紅公子的“酒未開樽句未裁”,一切尚未開始,多好啊,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初見。西湖邊,煙雨濛濛,柳絲嫋嫋,一個叫白素貞的美麗蛇妖遇見了翩翩美少年,千年的輪回鎖定了今生的相遇,淡煙急雨中,借傘同舟,凝眸深處,是心波微漾。後來,後來……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悲泣:

“官人,我隻想做尋常婦,和你比翼不羨仙,為什麼初遇時借給你的是一把傘呢?如今,天涯永隔苦離散……”

初見。長亭外,草橋邊,女扮男裝的祝英台輕輕走到一個叫梁山伯的書生身邊,盈盈下拜,她叫他:“梁兄。”結義金蘭,共赴學堂。同窗三載,樓台一別恨如海,梁兄,你終省得,我許你的小九妹,是我啊,世間唯一的我啊,可是,此刻,花期已誤,我們之間已是太遲,化

蝶一雙,算不得成全,我們想要做的隻是俗世的夫妻,魚水相偕,琴瑟相和。

初見。你向我伸出手來,凝眸,驚豔,周遭浮動的香,你是否還記得,不是花的香,是草,是樹,是綠野的氣息。

初見……

盛衰開謝,悲歡離合是輪回之道。你共我,如何躲得過?

如若,人生若隻如初見,留得住心花無涯的驚豔,省略煙花綻放的絢麗,哪怕寂寞終老。

喜悅

時常感歎漢字的妙,喜和悅,這兩個字都妙。喜,是年糕上的一點紅,是新嫁娘頰上的一抹胭脂,是雪天裏打雪仗的小孩兒的紅臉蛋兒,透著歡快,透著喜歡。悅有初雪的曼妙,是微雨落花的心動,是相看兩不厭的心儀,是西湖初遇,刹那間的天地生輝。

喜悅,讓人想起白居易《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天將雪未雪,我已準備好新釀的美酒,點燃了溫暖的火爐,這麼陰寒的天氣,不如到我家來共飲一杯吧!這樣溫暖妥帖的邀請,在這大冷天接到這樣的邀約,怎不讓人欣喜和溫暖,心懷期待地行在路上,眼前遠遠的燭火搖晃,更多的喜悅,是友情裝滿心中。

喜悅,讓人想起詩經《君子陽陽》“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其樂隻且。”夫君執簧奏起樂來,然後招呼妻子一起來歌唱,夫君又拿起羽扇做舞具,邀請妻子一起來跳舞,妻子心花怒放地隨他一起歌舞,更多的喜悅,是愛情盛滿心中。

喜悅是這樣美。雪花紛飛,和女兒在暖暖的屋子圍爐烹茶,繡著十字繡,牆角的臘梅飄蕩著滿屋子的清香,聽一段舒緩的音樂,偶爾起身給朋友打個電話,問問他,你那裏下雪了嗎?

喜悅是這樣好。有朋友自遠方來,引他到深山古寺,自告奮勇充當解說員,末了落個“比導遊講得還要好”就心花綻放。

喜悅還是,和愛人一起半夜跑到燒烤攤上去吃烤海鮮。喜悅還是,三五個知已一首接一首地賽歌,不管唱得好與不好,一樣能得到熱烈的掌聲。

我見喜悅,是薄霧中的白玉蘭,淡淡的,旁逸斜出,透著人世間的歡欣;喜悅見我,是一低頭的嬌羞,是一揚手的婀娜。

早晨上班,看到孩童背著書包上學,看到樹上新發的嫩芽,我喜悅,又是一年春來早,新的一天真美妙。上班,提前完成了很不容易的工作任務,鬆了一口氣,我喜悅。下了班回家,路過菜市場,各色菜紅的紅,綠的綠,一溜兒擺開,水靈靈的,真顯嫵媚。提了滿藍子的紅紅綠綠,生活就像這鮮靈靈的菜,這樣美,這樣豔。喜悅在眼角眉梢間,人間從容行走的女子,也是這樣美,這樣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