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母子二人安頓下來,麗娘想著她剛來,沒甚活計,中午、晚上都派人按時送飯菜過去。馬娘子到底是個要強的婦人,堅辭不受,隻吃自己頭日在家做的冷餅。
到了晚間,麗娘親去勸了一回,也沒能勸動,心頭難免有些氣悶,少不得回了房,對著黃嬤嬤抱怨:“人強還能強得過命去!沒見安哥兒都餓得沒精神了,竟還這麼要臉麵。縱是不好意思,日後算了銀錢還來就是。”
黃嬤嬤放了手頭正給悅然做的一件水藍綾魚戲荷葉圖的肚兜兜,看了一眼一旁悅然像模像樣描的花樣子,這才微微歎一口氣,說道:“知道你這脾氣的,當然當是好心相幫;若不知道,你這麼殷勤相勸,能不叫人多想?”
麗娘秋水般的眼眸一輪,心底也就明白過來,隻是到底不平,便隻湊到悅然身旁看她描花樣,一麵低聲分辨,“能多想什麼!他們孤兒寡母的,又有什麼好圖呢?”
“你忘了當初剛置業開店的時候了?那時候,你不是整宿整宿睡不著,你怕的是什麼?”黃嬤嬤歎一回氣,“孤兒寡母的,哪裏就敢真的放了心。”
悅然自然聽出來她們話鋒有些沉重,不好插言,便隻低頭描自己的花樣。
麗娘聽了愣了一下,眼底柔泛起一絲苦澀來,偏了頭去對黃嬤嬤送一個淺笑,“也是我莽撞了,沒思量周全。——唉,我不過是心疼安哥兒,小小年紀,乖覺得嚇人,讓人忍不住想多疼他些。那麼小的孩子,腸胃都沒長全,連著吃冷餅子,哪裏克化得下。”
“娘親,我今日給他裝了一荷包玫瑰糕帶著呢。”悅然抬頭來插一句。
“趕緊,將這花樣子描完,明日趕著用呢。”黃嬤嬤拍了拍她立起的小腦瓜。悅然知道這是不想讓她想這些事呢,便“嘻嘻”笑著應了,乖乖描畫。
黃嬤嬤招了麗娘過來挨著自己坐下,側了身子低聲與她道:“以後這些話別當著悅兒說。這丫頭猴精猴精的,心又粗,哪天說漏了嘴,叫馬娘子聽了倒不好意思。”
悅然豎著耳朵聽著,微微蹙了眉角,對這個評價顯然不甚滿意。
“你熱心,隻顧著想要幫人,卻沒想人敢不敢受。我看,馬娘子倒是個有骨氣的,看她嬌美模樣,我先前還擔心她門風不緊,如今看來,倒能放心一半了。你若真心疼他們母子,不若借些柴米,許她們自己開火做飯罷。”
“那屋子可沒砌灶,”麗娘蹙眉,“若再要開煙道,也要花一筆錢呢。”
黃嬤嬤沉吟了會,“將廚房沒甚用的那個泥爐子給她們母子用罷,就擺在外頭屋簷底下,也就省得開煙道了。隻是囑咐著要當心些,別走了火就是。”
“還是嬤嬤想得到!”麗娘不禁撫掌讚道,立起身來就往外走,“我這就讓人送過去。”
“你呀??????”黃嬤嬤笑,見麗娘出去,自來看悅然描的花樣如何。悅然便收了神思,認真描畫起來。燭花爆了兩回,悅然剛放下手裏的炭筆,麗娘滿眼笑意的進了來。
“嬤嬤,她還真就收了那小泥爐子。柴米隻肯要三兩日的,還說日後再算了銀錢還來。”
“正該如此。”黃嬤嬤舒眉一笑,招呼她過來看悅然描的花樣,“難得這孩子今日能靜這麼大半晌,我看著描得真不錯,你來看看。”將話頭別開去。
就這樣,馬家母子二人就算正式在王麗娘家後院安置下來。除去頭兩天兩家人都彼此有些生疏客套外,後頭倒彼此相安,你體我諒的也還融洽。後巷裏往來的街坊並不少,見馬娘子擺了個針線攤在門口,有熱心的婦人少不得要停下來問兩句。這一來二去,不過三五日,附近人家便都知曉這裏租住了個做針線、漿洗活計的婦人。
北樵鎮人雖頗富裕,但還是少有把衣物拿出來漿洗的。富裕的自有仆婦打理,一般人家也自有家裏婦人負責,若是拿出來,沒得叫男人心中不快,落在鄰裏眼裏也覺得自己不勤勉賢惠。不過因為近兩年往來途徑北樵鎮的南北客商多了,鎮上的人多少都掛著些買賣,婦人們大多也要搭把手,日常洗衣做飯已是忙碌,家裏製衣縫被的活計就很顧不上。聽說馬娘子接針線活,就有幾個娘子或是讓做孩子衣裳或是做兩方帕子,拿了些尺頭來試一試她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