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中考在別人的水深火熱裏結束了，所有畢業生都如釋重負，結束的考試潑出去的水，沒有人會再為了過去的事而一直懊惱。
楊一唐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打算，無論上沒上線，都要去讀職高，學點東西，畢業後好馬上投身工作。是的，他改變了，初中三年他沒能如小時候一般名列前茅，或者說他的優秀被現實掩埋了，在他的腦子裏無比清晰的認為，讀大學會給家庭更多負擔，多一份文憑罷了。楊父的身體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靈活，長時間的重體力勞動壓榨著他的健康，楊一唐都看在眼裏，他不願意按照他媽所想的活，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來，讀書是最好的方式，但讀大學絕不為唯一的出路。
成績下來了，查看的那一刻他沒有絲毫緊張，平靜地甚至出乎自己的意料。
低了普高線二十五分，楊一唐以為會差得更遠，比他想象的好多了，意料之中，對此，他很滿意。悠哉悠哉開始了暑期的打工生活，賺錢已經成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初中三年楊一唐就經常幫別人跑腿，以此獲取積蓄。
打完工下班後楊一唐哼著小曲兒往家走，這段時間是他從未有過的滿足和輕鬆，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也經常向王德州自嘲說，或許自己就是這樣替別人幹活的命。到家了，一間出租的房子，他家是兩室一廳，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這，好似自己的房子一般。房東五十歲左右的樣子，是個好人，在楊父楊母最艱難的時候，她隻收一半的租金，這讓楊父楊母都很感恩，從此以後，房東家的水管都是楊厚修理的。
“爸，媽我回來了。”楊一唐在進門後習慣性的喊了一聲，唐秀蘭在廚房裏忙活著晚飯，而楊厚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享受著他的劣質茶葉。
“回來了，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放在你桌子上了，自己去看看吧。”話裏雖然帶著一絲不同往日的低沉，但楊一唐沒有察覺，顯然他有些疲憊了，應了聲好就朝著房間走，一張紅色的紙靜靜地躺在書桌正中間。哦，是錄取通知書啊，這麼快。楊一唐心裏這麼想著，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了那張紙，愣了兩三秒後翻開了它，有些漫不經心的瀏覽著，突然，他怔住了，左手微微顫抖著，學校名稱一欄上的“五中”二字格外耀眼，似在嘲笑楊一唐，你得到我這讀書了啊。
五中是一所普通高中，楊一唐報的是職高，這張紙不應該屬於他。重新掃了姓名一欄，自己的名字張揚舞爪得刺進楊一唐眼裏，他腦中隻有一片的空白……
沒有大吵大鬧，他用力關上房門，反鎖起來，他想一個人靜靜。的確，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這一定是他媽做的，當初楊一唐說自己要上職高時楊母就極力反對，二人爭執不休，後來似乎是拗不過一唐，楊母沒再提起過這件事，他以為是他自己的堅持讓她妥協了。
他錯了……
楊一唐低估了母親對於想讓自己出人頭地的強烈願望，她太渴望了，渴望自己的兒子能爭氣。對此，楊一唐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楊母是為他好，她整日的操勞他也都看在眼裏，他根本無法去與母親爭論了。
那該怎麼辦？楊一唐不知道……
廚房裏的唐秀蘭聽到響聲後放下手裏的菜轉身瞧了楊父一眼，楊厚依舊在享受他的茶，隻是神情猛得放鬆了，如釋重負般，他意料到了一切，這太為難兒子，他清楚，又怎樣？歎了口氣，一口喝盡杯裏的茶，楊厚走到兒子房門口，輕輕敲了兩聲。
“爸想跟你談兩句，一楊，可以嗎？”房裏頭一片寂靜，沒有回答。
……門還是開了，楊一唐臉上的疲憊顯而易見，“進來吧，爸。”他還是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怒火，隻是無奈。
楊父拉開椅子先坐了下來，沒有看兒子一眼，他自顧自的講了起來，“一楊，我知道你對於你媽的做法非常不理解，我不想跟你繞任何彎子，你清楚我沒給過你太高的期望，我也不讚成你讀大學，但是……你媽太想了。楊一唐，我告訴你，你這張錄取通知書是你媽跪著求你鄧叔叔給求來的，爸也求你，勉強你，為難你，委屈你自己，成全你媽一回。”話說完了，楊厚起身走出了房門，該講的講了，剩下的選擇，看楊一唐自己。
“勉強你，為難你，委屈你自己。”楊父這話說得是足夠明白的，他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從最裏方抽出一張積滿灰塵的紅紙。
中間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錄取通知書”……
楊一唐輕輕翻開，“私立”二字映進眼裏，跟“普高”二字一樣刺眼。
……那是不一樣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