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明瑜用過了晚飯,又去了趟隨禧園,見老太太吃過了藥已沉沉睡了過去,呼吸聽著還平穩,這才回了自己漪綠樓。心中一直掛念著母親到底有無跟父親提那事,春鳶喬琴過來催了好幾回,這才懶洋洋預備著要歇息了。送水的新來打雜丫頭進來,把紅漆描金的湯盥盆放地上,笑嘻嘻道:“方才聽灶廚裏的媽媽說,今夜隻怕有得忙了,宵夜都不知道要做多少。說後日老太太大壽,老爺要廣布善米善錢,這就開始要備了。這可真是好事,明日緊趕著叫我娘早些過去排隊。”
正給明瑜拆發髻的丹藍聞言,“噗”一聲笑罵道:“沒見過世麵的小蹄子,隻知道占便宜。那是老爺給外麵的人發放的。到了那日,你還怕老爺不給自家裏的人得好處?”
她兩個自顧鬥嘴,明瑜聽見卻是心花怒放,曉得必定是父親被母親說動改主意了,哪裏還肯睡,急忙叫丹藍把自己剛拆了一半的發髻隨意再梳回去,立時就要往父母的院子裏去。春鳶幾個不敢攔,隻得跟了過來。
明瑜到了院子前,見門還開著,看門的說老爺剛出了去前堂,便放心徑直入了江氏的屋子。剛繞過擺放著的丈高四聯梅雀屏風,就見裏麵銀燈挑得通明,江氏正穿了件家常繡襖坐在案幾前寫著什麼東西。
“不是叫你早些歇了嗎?”
江氏抬頭見是她,笑著嗔了一句。
“娘在寫什麼呢……”
明瑜爬到了她手邊的椅上,瞄了一眼。
“你那主意好,你爹照辦了。須得盡早叫那些原先收了我邀貼的夫人們曉得,趕著明日一早送出去,免得耽誤了。”
“娘何不叫人代寫,這般辛勞……”
“尋常往來人家的帖已分派下去了。隻這些素日往來叢密的,須得我親自寫了才好顯誠意。”
“我幫娘寫。”明瑜說著,已經坐到了另張椅上,順手拈了隻斑竹管花毫筆,“娘的字跡,我從前仿過,連外祖也要細辨才認出來。”
江氏擰不過,隻得分派了些給她,娘兩個對坐,丫頭送上了茶點便退下。江氏看她提筆蘸墨寫了一行,搖頭笑道:“你這鬼丫頭,果然連我自個瞧了都覺著像。”
明瑜嘻嘻一笑,低頭用心繼續。此刻滿室寂靜,隻聞燈花偶爾劈啪爆裂和筆落泥金信筏的輕微沙沙聲,等琉璃沙漏刻著的時辰到了亥時末,尚有幾家的還沒寫好。
明瑜雖是大人的意識,隻這個身體畢竟還是個十歲女童,熬到這時已是十分困倦了。江氏擱下筆,見她滿麵倦容,有些心疼道:“到娘床上去歇下,等娘寫好剩下的便送你回去。”
明瑜熬不住困,點了下頭。江氏牽她到了自己榻邊,鋪展開了臥衾,叫她和衣躺了上去,親自替她除了鞋,這才放下帳子,自己回去繼續寫。
明瑜聞著母親帳子裏流淌著的細細甜香,心裏出奇地安寧,打了個嗬欠,一下便沉入了黑甜鄉。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說話聲驚醒。
“……再歪纏,仔細吵醒了阿瑜。她晚間過來幫我寫了不少貼,困了正躺床上呢……”
是江氏壓低了的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些氣息不勻。
明瑜自然曉得個中緣由,臉一下熱了起來。父母這般親昵,她心裏自然極是高興,卻怕被他們知道自己醒著尷尬,急忙又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沒片刻,她便覺著帳子似是被掀了起來,“還睡著呢。你先歇了等我回來,我抱她回去。”
耳邊聽見父親對母親這樣低聲說了一句。身子一輕,父親已是連被衾一道將她抱了起來,朝外走去。
明瑜縮在父親寬厚的懷裏,鼻端聞到了父親身上帶著的一股摻了龍馨茶香的男人味道,心裏一暖,眼眶卻是有些發熱,恨不得到漪綠樓的路越長越好。
阮洪天抱了女兒回她屋子放下,吩咐跟著的春鳶喬琴伺候好姑娘,這才離去。
第二日阮家眾多本家曉得了阮洪天的決定,那些原本指著靠那日從中撈一把的人極是失望。因了原本排場越大,他們能撈的油水也就越多,阮洪天又素來大方,也從不去計較這些賬目。眼見到手的肥鴨子就這麼飛了,不死心又勸了起來。見他態度果決,這才沒奈何悻悻歇了口。
到了十五這日,外麵那善事做得如火如荼,滿城百姓稱道不已,榮蔭堂裏也是客來客往,喧囂非常。城中那些平日往來密切的人家雖曉得阮家老太太的大壽日因了身體緣故,取消原本擺在意園的壽筵改成做善,隻出於禮節,也仍是攜帶了壽禮上門探望,連知府也親自登門。阮洪天和江氏忙了一日,陪話宴客不停,接下來幾日又照各府所送的壽禮重新另備了份加重的回禮,或親自登門道謝,或派了大管家送出去,如此一直忙忙碌碌了大半個月,這才漸漸消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