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江州地處虹河與大江海口交界下遊的平原上,若逢天文大風潮,低矮的地勢容易遭受水淹。隻幾十年前,一個名為都越的時任知府請命率了民夫高築江邊塘壩之後,這數十年都未再有水淹之禍,換來了風調雨順。當地人也就把這塘壩親切地稱為都越壩,用以紀念那位知府。
明瑜卻知道,到了下月中秋前夕,東海會起這數十年都未有過的極大颶風,那時加上潮漲,江麵大起洪峰,護了江州人幾十年的都越壩抵擋不住這幾十年才遇一次的大水,在虹河拐角的雁來灣一段決口。明瑜記得當時知府謝如春雖也發動百姓護塘,但防備不足,料不到雁來灣會被衝毀決口,導致大水倒灌入城,淹沒了江州境下的萬頃良田,衝毀房屋無數。地勢再低些的窪地,百姓避禍不及,傷亡不計其數。連知府衙門口的兩尊石獅都被洪水沒頂。榮蔭堂也水淹三尺。大水過後,獲知消息的正德大為震怒,下旨命知府謝如春賑救災民,榮蔭堂也參與了救濟之事。直到半年過去,到了第二年的春,百姓們才漸漸恢複了從前的生活。
這一場大水不僅苦了江州百姓,讓謝如春的仕途也遭了貶損,此後便一蹶不振。他今年知府任滿,本是很有希望被調入京。卻因了這一場天災人禍,正德皇帝後來又下一道聖旨訓斥,道他疏於職守。若非看在他任左軍勘查使的份上,怕是要遭貶斥。到了第二年,就被平調到了梁州。明瑜與謝銘柔一年中也不過通上一回書信。再兩年後,她嫁入侯府,消息零落,自此便再也沒了年少舊友的音訊。
這一場災禍給明瑜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她自然記得清清楚楚。就在下月的八月十三,全城百姓都準備慶賀中秋之時,前所未見的疾風驟雨持續了一天一夜。當夜雁來灣決口。第二日明瑜起身,映入眼簾的便是滿目汪澤,渾濁的黃泥水吞沒了漪綠樓下的的庭院,家人要靠舟舢才能進出。
不過隻剩一個月的時間了。
明瑜不敢確定這一世,那場會禍及許許多多江州百姓,包括知府謝如春的大水是否會照了前世的軌跡如期而至。但她既然知道有這可能,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大水雖然沒給自己家造成多大損失,不過是淹了下麵的田地莊園,損失了財物。但卻奪走了許多人的親人。阮家的救濟堂裏,從那一場大水後,就驟然增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童,一時人滿為患。明瑜到現在還記得那些髒汙的小臉上的一雙雙眼睛中的驚恐和悲傷。
她不能就這樣跑去對自己的父親或者謝如春說,下月十三可能會起一場數十年不遇的大風大雨,雁來灣決口,江州會成汪澤一片。但是因為很早之前就在想這件事,所以她也有對策。
江州城裏有個人人都知道的胡半仙。
一年之前,胡半仙還隻是個在破廟裏寄身的算命先生,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每日在街頭巷尾打卦卜算,勉強混口飯吃而已。他的名聲大噪很富戲劇性。當時江州城裏有名的城東富商李營夜半與自己的愛妾一道被人殺死在房中。謝如春抓不到凶手,李夫人府衙門口哭天搶地,一時成了全城人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因了李家與江南總督府沾了點遠親,連總督也被驚動,下令謝如春限期破案。正焦頭爛額之時,這胡半仙找了阮洪天,道自己昨夜占卜打卦,算出此案乃是李夫人為謀家財,與本是她親眷的管家一道合謀殺了寵愛庶子的丈夫。
本是要直接去尋知府告知的,奈何府衙門高,被攔住進不去。曉得阮洪天與知府素有往來,這才尋了上來要替天行道。阮洪天本是不信。隻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連凶器埋藏在李家花園的那株老桂樹下都說了出來。這才半信半疑地過去跟謝如春提了下。謝如春本就無計,見有線索可查,也不管虛實了,帶了人過去一挖,竟真挖出了一把屠夫刀,刀刃上的血跡還隱約可辨。立時便抓了李夫人和管家,審問之下,二人俱是招了出來。此案一結,於是這胡半仙鐵口直斷的名聲一下傳遍了全城。每日來尋他算命問卦的人絡繹不絕。他也早從破廟裏搬了出來,住到城中的熱鬧之地,坐在家中繼續施展他那如簧巧舌。
阮洪天護送妻女從孟縣回了榮蔭堂,沒過兩日,在城中自家一間鋪子中時,聽夥計來報,說門外有胡半仙求見。阮洪天一愣,想起從前的那樁事情,便叫帶了進來。
胡半仙一見阮洪天,便壓低了聲道:“阮老爺,前次多蒙老爺信任,把小人的話舉到謝大人麵前,小人不勝感激。昨夜小人又占卜得出一卦,因事關重大,小的不敢自己上報給謝大人,想來想去,隻好又來求阮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