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阿姐,阿姐——”
耳邊聽到了幾聲仿似有些遙遠的呼喚,感覺到有人在拖拉著自己的衣袖,明瑜茫然睜開了眼,發覺自己竟趴到了梳妝台上,正壓在那麵銅鏡上,若非身後正好有一把扶手椅圈住,整個人隻怕已是溜到地上。安墨正站在自己身側不住叫喚,眼中滿是擔憂之色。這才明白過來,方才想是自己聽到安墨傳的那句話,急怒交加又兼病著,一時背過了氣去了。此時清醒了過來,隻覺額頭微微有汗,兩個太陽穴仍似有根尖錐在刺般的疼,便順勢坐到了椅上,待那一陣不適過去了,這才起身牽了安墨的手到自己的床榻去,笑道:“阿姐沒事,方才隻是沒站穩。一宿都沒睡,墨兒必定困了,你在阿姐這裏睡吧。”
“阿姐,你的手很涼……”
安墨乖乖地坐到了榻上去,揚起的一張小臉看起來還是不大放心的樣子。
明瑜笑道:“阿姐自會添衣裳的。你好生睡吧。”一邊說著,已是蹲下身去給安墨除去鞋,待他躺好蓋了被,又放下帳子,叫外麵的值夜丫頭守好,這才往小花廳去。
今夜高家初舉喪事,幾乎闔府的下人都被調到前堂去待客忙碌了,偌大的後院裏空空蕩蕩,走廊上隻有懸著的糊白燈籠在夜風中搖晃。空中已降了層薄薄的夜霧,被風挾裹著朝明瑜撲了過來,她不禁微微打了個冷戰,加快了腳步。
快到小花廳時,因了靠近外院,明瑜隱隱已能聽到些喧嘩之聲,拐過穿堂廊角,迎頭便見春鳶正過來了。
“姑娘來了?謝公子已在廳裏。下人都被我打發了。我在此等著,姑娘過去便是。”
明瑜笑了下,繼續朝著亮燈的廳子裏去,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捏了起來,手心已是微微出了層汗,不覺步上花廳外的青石簷階,覺著麵前似有道黑影,猛抬頭,見謝醉橋不知何時已是站到了那裏。簷階上高懸著的燈籠光暈灑落他寬舒的額角,在麵龐之上投下了一道冥蒙的暗影。
明瑜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獨覺他一雙湛黑至閃亮的眼在望著自己。
“謝公子……”
他原本就比她高出許多,又這般站在台階之上,明瑜停了下來,微微仰臉看向他,低低喚了一聲,一張臉被燈籠光暈上了層淡淡的珍珠白。
她原本人就長得美,此時一身素服,麵不點半分胭脂,連唇色也有些褪白,整張臉上就兩道眉呈了黛黑色,卻更襯出了幾分帶著委頓的觸目驚心之美,立在那裏,俏生生便似一枝染了三月暮雪的梨棠。
“墨兒說,你病了?”
謝醉橋默默望她片刻,柔聲問道。
“不小心染了風寒,歇了兩日,已是好許多了。”
謝醉橋見她說話時,眼睛都隻望著自己腳下的台階,壓下心中翻滾著的扶住她的念頭,讓到了邊上,道:“外麵秋涼,進來吧。”
明瑜一笑,微微提了素服裙擺,往花廳裏去。
這花廳在庭園西側一角,平日便不大有人來。三間的門麵,靠園子的一排敞窗前懸了幾幅半卷的斑竹簾,邊上一架櫥格,擱置了些瓷器古董。
明瑜先入了內,靠站在擦得一塵不染的桌案之側,謝醉橋跟了進來,停在了距她五六步之外的敞窗前。兩人都未說話,隻燈架上燃著的幾支白燭靜靜吐著搖擺不定的火苗,照得裏麵半明半暗,人影微晃,更顯滿室幽靜。
謝醉橋望向對麵的女孩。見她身畔燭台的光斜斜照在一側臉頰之上,照出露在衣領外的半截潔白纖巧的頸項,連小巧的耳垂亦變得半是剔透,仿佛瓷牙打造出來的一般。此刻她雖仍半垂著眼眸,他卻一眼便發覺她的眼睫在微微顫動,默默凝視了片刻,已是癡了,胸中被滿出的一腔柔情漸漸地填滿。
“你坐下吧,好鬆快些……”
他終於開口道。
明瑜並未坐下,反是抬起了頭,慢慢道:“謝公子,我如今已是秀女。莫說我自己,便是我爹也不能做我的主了。你已曉得,何苦還這般執念不放?”
謝醉橋望著她,正色道,“我離江州前,曾有幸得胡半仙的一贈卦,說我命定姻緣在京城。我為求穩妥起見,請他開卦再次替我卜算一番。這回卻道前頭是他掐錯了紫薇鬥數,江州才是我命定良緣之地。胡半仙之名,你也曉得。他既這樣說了,想來便是真的。江州之地,我唯獨屬意於你,你道我如何能放得開去?
明瑜起先聽了安墨的傳話,第一反應便是他已經知道了胡半仙的老底,甚至連自己也暴露,他在試探,急怒倉皇之下甚至一時背過了氣去。此時見他這般說話,偏又一臉正色,一時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
難道是他真的在離去前又跑到胡半仙那裏叫他重新起卦,精於察言觀色的胡半仙便順了他的口風,給了他一道順心順意的新判詞?
明瑜一顆心跳得咚咚直響,手扶住了身後的桌案一角,道:“所謂占卜,原本就是虛無縹緲,胡半仙前頭之名,十之八九想必也是誤打誤撞而來。似謝公子這般的人,怎也會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