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最熱鬧也最平庸的節日季:快樂的垃圾時代(1 / 3)

1.最熱鬧也最平庸的季節

又到了聖誕季節,我所居住的公寓樓又一年一度地花紅樹綠起來。各種帶聖誕元素的裝飾品,塔形樹、聖誕公公、鹿、禮品盒、燭台等,感恩節一過就迫不及待地亮了相,從大堂到過道一路延續到門外的園子裏。

走出家門,沿途的居民樓和辦公樓,門口的景象大抵相同。與往年比,似乎沒任何變化,不過還是能感覺到些微變化:樹越發高了,樹上的各種裝飾物越發多了;金的越來越金,綠的越來越綠,大蝴蝶結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總之,聖誕元素未變,但數量和體量都增加了。

這是一年一度最熱鬧的季節。

可是,從時尚的角度講,也是最平庸最沒想象力的季節。

走到哪裏,無論是診所還是咖啡館,全世界似乎都隻剩下一個旋律,就是安迪·威廉姆斯(Andy Williams)唱的《一年中最好的時光》(It’s the most wonderful time of the year),“這是這一年最美好的時候,這是最最最高興的季節”,歌詞直白、情緒亢奮,幾近那首口號歌“就是好來就是好”。走進百貨商店,無論是中檔的梅西百貨,還是低檔的折扣店如好市多、沃爾瑪,放眼望去,鋪天蓋地隻有三種顏色:紅、綠、白,頂多再多加一種金色。美國作家梭羅說,每一代人都嘲笑舊時尚,但又虔誠地追隨新時尚。在聖誕時節,似乎完全不如此,又尤其如此。盡管聖誕元素百年不變,人們仍然年複一年重複著對它的熱情,有時重複得讓人懷疑:商店裏賣的真的不是去年的積壓品?樓道裏的裝飾物真的不是去年的回收利用?

還真不是。翻開這些物品的標簽,條形碼會告訴你,它們都是新的。

難怪對於大多數設計師而言,這一季也是一年中最乏味的設計季。色板不用創新,顏色固定而簡單;可以用於創作的主題形象隻是那麼幾個,雪人、雪花、星星、鹿、手套和襪子等,都已被反複用過多次,留給設計師的設計空間很有限。

可是即使有限,聖誕還是一年裏最適合用“大量”“豐沛”“充裕”等詞來形容的季節,是從室內到室外、從私人到公共,所有空間都被各種物品填滿的季節。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成為聖誕。

2.無法回收的垃圾

品位好一點、手頭闊綽一點的家庭或公司會買一棵砍伐成型的杉或柏樹。從前倒是聽說過有買不起的家庭或物業,因此才有“賣火柴的小姑娘”的童話故事。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還講這樣的故事了,市場為那些買不起真東西的人,提供了很多廉價替代品。比如,買不起真樹,可以買價格在一兩百美元的塑料樹替代。買不起真冬青、槲寄生、猩猩木、馬蹄蓮等植物,可以在市場上找到價格從幾元到十幾元的化纖材料仿製品。表麵看,市場以降低物質價格的方式,為讓所有人共享幸福的民主理想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可是聖誕一過,這些東西大都成了無法回收的垃圾。

每年的聖誕過後,就是環衛工人的噩夢開始,而且這幾年越發嚴重。當普通人還沉浸在被聖誕老人造訪的快樂夢境中,沿街的垃圾桶已經被各種包裝紙、禮品盒和殘羹剩飯塞滿,塑料袋、塑料泡沫以及氣泡包裝膜常常在寒風中四處飛揚。

據報道,2012年聖誕後的第一個周五,各地垃圾數量比節前的周五多出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二百,田納西州第四大城市查塔努加確切增加了七十噸。聖誕過後的一周,收垃圾的卡車司機需要增加出勤次數,休假或退休司機也有可能被召回加班,要多次往返垃圾填埋坑才能將垃圾處理幹淨。

這些垃圾,多半產自中國,或其他第三世界國家。

十五六年前,我還在紐約上學時就接觸過幾家瞄準美國聖誕禮品市場的中國鄉鎮企業。他們手裏的產品使用廉價原料,但賣相不錯,加之人工成本便宜,價格自然比美國本土產品低了很多,實在沒有進不來的道理。經過這些年的搶攻,美國聖誕市場的大半江山已是中國貨在全力支撐,而且支撐到難以想象的程度。這些鄉鎮企業說起來應該相當驕傲吧,可能他們未曾想過,因為他們的進入,美國聖誕的審美趣味都有了明顯的改變。從前我們的樓裏擺一棵樹已足矣,現在則在樹的周圍添加了越來越多的裝飾。從前隻能買幾個布製蝴蝶結係在樹上的家庭,現在花同樣的價錢可以買幾十個化纖材料的。從前買不起冬青的店鋪,現在可以用塑仿冬青把門前的花盆全部填滿。從前的糖棍隻是拿在手裏吃的,現在都是半人高,通上電就能立在地上當彩燈使用的。中低檔百貨店裏,特別是折扣店和倉儲式百貨店的景象更是精彩,無論是貨架還是裝飾,都讓人不由得要用“鋪天蓋地”“波瀾壯闊”這樣的詞來形容。

這些來自第三世界的物美價廉,貌似讓美國大部分家庭和物業都有了足夠多的裝飾物裝飾自己的聖誕夢,至少在聖誕時節享受到平等的幸福,悲慘的賣火柴的小姑娘再也不會有了。

可是這個時節,假如分別在紐約代表不同階層居住的上東城麥迪遜大道、中城五大道和下城蘇荷區隨便走走,立刻可以感覺到明顯的不同:越是富人聚居的麥迪遜大道上,聖誕的裝飾物越簡單,聖誕氣氛越不濃烈;越是高檔的百貨店,比如波道夫·古德曼時尚精品店、薩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貨店,裝飾越節儉,所售商品越不帶聖誕符號,相反,較低檔次的梅西百貨或更低的科爾士百貨、西爾斯百貨等,則要熱鬧得多,應景物品也多得多。

如果我們不能得出“這是為什麼”的答案,至少還可以問問:我們真的需要那麼多的裝飾品嗎?足夠多與過多的界限在哪裏?

民主的本意是讓每個人都能享受到最好的東西,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很明顯,裝飾物越多的地方,也就是說,中低收入人群多的地方,節後不可回收的垃圾就越多,而在背後則是這些垃圾的產地國所付出的環境汙染。

3.大或多是一種審美嗎?

其實除了聖誕裝飾品,很多其他生活物品也滋長著“好大”的審美傾向。最近這個周末,我在如市多折扣店裏,看到一款賣得十分火爆的化纖毛絨熊貓玩偶,其體積幾乎是成人的兩倍,價格卻不到三十美元。

這也許還不可怕,可怕的是食品也正在挑戰我們對數量和體積的接受極限。麥當勞裏的巨無霸,據說已經出了高達七層的夾心漢堡。食品批發連鎖店如市多裏出售的食品,單個包裝的重量普遍是普通食品店的兩到三倍。隻有在冬季才會在健康食品超市Whole Foods裏銷售的法國產鬆露巧克力,一袋售價八美元;而在如市多裏銷售的加拿大產同質量和口感的,一個包裝重量是它的四倍,售價卻不到十二美元。麵對這樣的價格誘惑,消費者豈有不趨之若鶩之理?

我一直認為有必要對如市多附近居民做一項體重變化調查,因為據我觀察,初到如市多工作的員工,一年內體重都發生了非常明顯的改變,附近居民恐怕也難幸免。每次在結賬處看到越來越多重體量的人推著滿滿一車超大包裝的肉、糖果和浮著厚厚一層奶油的蛋糕,我總不免憂心忡忡:看似我們花更少的錢買到了更多的東西,可為了要搶在保質期之前將這些食物全部消滅,吃到肚子裏無法消化的垃圾比例一定多了很多吧。

我們的健康和生活質量隨著物品的豐富是降低了還是提高了?

我們的文化生活又何嚐沒有受到這樣的審美趨勢的影響。

迪拜一家酒店門前新建的噴水廣場,其與拉斯維加斯Bellagio飯店壯觀的噴水廣場出自同一設計師之手,外觀極為相似,不過是規模比後者更大而已。2013年版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無論表演還是敘事都不及1974年版,所謂新,不過是把場麵做得無限豪華和奢靡。可是這種誇大有多少真正意義?新版電視劇《紅樓夢》也如此,跟1987版比,也不過是毫無理性地把大觀園變得比頤和園還大,可如此一來,這還可能是“一把辛酸淚”的《紅樓夢》嗎?原本隻是一個日本小電影的《忠犬八公》,到了好萊塢製作手下一切都被放大,場景更寬闊,色彩更溫暖,人物貌似更豐滿,可失去的恰恰是殘缺、冷峻、卑微等美學特質,損害的是更為動人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