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峰
那時我們還在山裏讀中學。那是一所破爛不堪的學校,老師也都是鎮上的人,許多人沒有學曆,隻是可以讀懂教科書而已,教學進行得十分吃力。縣裏每次統考,我們學校的排名都在最後。
我們很沮喪,我們知道像這樣學下去,誰都會同以前鎮上中學畢業的人一樣,在學校長足了身體,然後一畢業就回到家裏,侍弄山凹間的那一點點田地,打柴、放牛、牧羊,最出色的,也不過是學一把手藝,做木工、編竹器,或者走村串戶地去給別人砌牆、蓋房。因此,老師雖然十分吃力地教,我們也還是十分懶散地學。每到割麥或秋收時,隻要家裏人忙碌起來,即使學校不放假,我們也不去上學了,跟著家裏人在山間地頭忙碌。學校對我們這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生很頭疼,管得太鬆不行,逼得太緊,許多學生會主動退學的。那年秋天,又到忙碌的時候了。我們像往常一樣,不去上學了,學校的老師很焦急,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頭發花白的老校長想了兩天,讓同學們互相傳信,讓全校的同學晚上到學校開會。在煤油燈飄飄忽忽的大教室裏,老校長平靜地望著我們說:“你們整天在田間地頭跑,在澗穀林子裏忙,你們誰知道哪一種花開得最晚?”
我們都歪著小腦袋想,想了一會兒,有人站起來回答說:“是石榴。它到五月才開花呢。”有人說:“不對,是山上的野雞翎,它到初秋時才開花。”很快就又有人反駁說:“不對,是野菊花,霜濃時它還開著呢。”
老校長聽了,都否定地搖了搖頭說:“不對,應該是山裏紅,它的花落雪時才開呢。”我們想了又想,覺得老校長說得很正確,確實是山裏紅,那是一種很笨很笨的植物。春天時,當漫山遍野的樹木和藤蔓早已綠意盎然時,山裏紅還像一個沒睡醒的孩子,它矮矮的亂蓬蓬的枝蓬上連一個芽苞都沒有,就像一堆亂七八糟的枯枝,仿佛永遠都不會醒來。一直等到暮夏時,它才懶洋洋吐出了一簇一簇細細的碎碎的又稀稀疏疏的嫩葉。別的花早謝了,甚至果實已經成熟時,山裏紅的枝條上才能萌出一串串米粒似的淡淡花芽。
當初雪飛舞時,它淺淺的、米粒大小的一朵朵黃花才和雪花一起開放。它姍姍來遲,開得那麼晚,以至於許多人都以為它不會開花呢。
老校長輕輕笑了笑說:“山裏紅的芽吐得那麼晚,花開得那麼遲,那你們知道它能結果嗎?”我們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山裏紅怎麼會沒有果實呢?它的果粒豆般大小,紅紅的、密密的,像一把一把的紅瑪瑙,晶瑩剔透,漂亮極了。”我們說:“那是咱山裏唯一一種冬天也不落果的植物呢,它紅紅的一串串果實直到第二年春天才會落。你不知道嗎?一些城裏人來咱們山裏選盆景,他們選的都是山裏紅,他們說山裏紅的果實紅紅的,過春節時都不落,擺在家裏好看極了,很受那些城裏人歡迎和偏愛呢。”
老校長頷首笑了,他緩緩站起來,大聲說:“孩子們,山裏紅春天沒開花,夏天沒開花,秋天沒開花,直到冬天風那麼冷、雪那麼大它卻開花了,冬天不是開花的季節呀,可它卻開了,在寒風裏開了,在冷雪中開了,那是因為它始終有一顆要開花的心啊!”
老校長頓了頓又說:“雖然它的花開得那麼晚,但開了,它就能有自己的果實,不管寒風是如何的冷,不管雪是多麼的大,隻要有一顆要開花的心,隻要它開花,那麼,大地就一定會賦予它自己的果實的!”
回味著老校長的話,我們全都沉默了。是呀,隻要有一顆開花的心,那麼,不論多久、多難,大地和自然都一定會賜予它自己的果實的,自然從不會辜負任何一種抱定自己一定要開花的植物的。
第二天,所有的同學都回到了自己的教室裏,一個也不少。現在,我們中的許多人都住在了遠離深山故鄉的城市裏,我們有了自己的天地和別人欣賞的掌聲,但我們始終記著老校長的話,記著那伴隨著雪花而慢慢綻放的山裏紅;我們始終知道,不論你的位置多麼低,也無論自己現在是如何卑微,但隻要我們有夢想,有一顆堅定要開花的心,那麼,我們就一定會擁有自己人生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