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日
一個月後,春風回暖庫勒爾地區。
天連山北麓的豈蘭崖,一片丹霞地貌。
此處萬仞絕壁連天而起,無數土崖宛如危城孑立。旱春之風揚起塵砂,飛沙莽莽,黃煙滾滾,濃霧一般將天地塞個昏暗。
趙十七將彎刀重重頓入沙土中,隻聽得“咯噔”一聲,她心中突得一跳,低頭看到那刀尖已經折了半邊。
“秦麻子!”趙十七怒不可遏,指著斷刀,“你把我的刀磨那麼薄幹嗎?”
秦麻子道:“大當家的,磨薄了才夠鋒利,方便你去偷襲。”
“我偷襲什麼去?”趙十七顯得很煩躁,“我們現在即將麵對的是正規軍隊!我要堅固的戰刀!我要去戰鬥,我要去抗敵!”
秦麻子疑惑:“我們那幾號的殘兵廢卒,去跟軍隊正麵廝殺?”他將手下的刀片用力磨了兩下,“大當家的,你還是放棄妄想,老老實實去偷襲吧。”瞄一眼大當家手中那薄若春卷皮的彎刀,“磨那麼鋒利,我容易嗎我?”
趙十七哭喪著腦袋,有苦難言。
她上哪裏去偷襲?是去偷襲夏泠還是去偷襲關九郎?
趙十七掖著破刀,頹然坐下,有氣無力地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自從據說姓歸,乃是夏泠“義妹”的那位大小姐,莫名其妙“過世”了以後,十七便成為盛雲城裏南煦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關九郎親自出馬“調查”此案。
這男人光棍一條,一心撲在剿匪大業上。在漠北地麵之熟,估計他當起沙匪來無人可以抗衡。他處處針對趙十七,可憐的趙十七被他逼得一處處挪窩,一處處逃遁,簡直無所遁形!
自從成立這支沙匪隊以來,她一直很本分,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那個夏泠更過分,衝冠一怒為老妹,糾結了兵馬前來天連山剿匪。一時間,北起陰鷲堡、東到庫勒爾,柏陌、蹈河、漠山屯等地皆兵馬湧動,戰事隨時會爆發。
天連山十六路沙匪也都陷入了惶惶危機之中。
好在,人心都是肉長的。
一提起兄弟們,趙十七就忍不住兩眼淚巴巴的:他們一個都不離開她,表示要跟她一起對抗南煦官兵。就連小啞巴豆豆也很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離開大當家的,我們也找不到合適的飯碗。”草頭背著她給兄弟們分析,“關九郎已經將我們都調查清楚了,我們除了投奔遲丹沒有別的出路。遲丹那邊人才濟濟,進去也是挨揍的份。”
“就是,好歹吃了幾年飽飯,老子已經多活了幾年了!”秦麻子表示支持,他腎虧,沒地方去。
三傻子說不出什麼來,摟著豆豆和石頭,口吃相當於半啞,這年頭殘疾人沒啥好日子過。
石頭拍著他還沒發育齊全的癟胸脯,轉過身,很男人味兒地說:“我要幫小十七姐姐!”
趙十七“大當家的”地位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讓男人們保護的“小十七姐姐”了。
——他們真有能力保護她也就好了,可惜照樣自私的自私、腎虧的腎虧、口吃的口吃、沒用的沒用……
一路撤退中,為了掩護兄弟們,不得不去跟關九郎短兵相接的人,依舊還是趙十七自己;如今,退無可退,拎一把刀領頭站在豈蘭崖上的人,仍然還是趙十七自己……
這些天,雖然她仗著地形之利,帶著兄弟們騰挪躲閃,狡兔三窟,但始終難以逃出一條活路。
趙十七知道自己現在這副頹靡狀態,愧對兄弟的深情厚誼,遂強行要求自己打起精神來。
她跳上豈蘭崖東麵山崖的高處,擺出匪狀,蹬在石頭上:“諸位兄弟!”
她打算發表一篇臨戰宣言,鼓勵一下大家的鬥誌。
正埋頭在大小不一的磨刀石上,奉行著“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這個金科玉律的草頭諸人,抬起他們的頭顱,看向他們的匪首趙十七。
匪首趙十七,卻一陣語塞。
平時的臨戰宣言她懶得動腦筋。
隻不過讓大家齊念一遍她自創的十六字真言:“沙匪沙匪,逃命如飛;腳底抹油,閻王難追。”大夥兒再手搭手,齊聲吼一聲“嗨”,就可以了。
可歎她從未帶人迎麵抗擊過強敵,此時傻傻的,也不知道如何去鼓舞“匪心”,以便迎接這場覆頂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