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遙思
十五日過後。
嵐京城中春寒猶重,秦淮湖畔,槳動燈影。
夏泠又熬過了一輪驅毒,可以出去散散心了。他讓千尋將他帶到秦淮湖,一個人坐在熟悉的湖邊,聽著遠處香榭書寓之中,隨風傳來的清冷簫聲。
“公子,該回府了。”千羽望著天空中的雨雲漸漸濃密。
“無妨,再坐一會兒。”
自從離開了漠北,又有很久沒有如此靜心地聽遠處的聲音了。
有風有月,與誰同坐?夏泠的手指又輕輕摩挲在自己的食指間,那裏有一個牙齒咬出來的疤痕,再過些日子便會逐漸愈合,幾無痕跡。
那個風雪之日,為著他的清醒而留給他這個疤痕的姑娘,已經遠走天涯了。他不能留她,她也無意讓他留。
他中的毒已經深了,按照十七贈給他的那本書強行驅毒會有一些後遺症。其中一項便是會損傷他的頭腦,他很有可能會失去一部分記憶。夏泠不知道自己即將失去哪些記憶,他真想拿紙將所有自己在意的事情都一筆一筆記錄下來,可惜,他的經曆決定了他的一切過去都應該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否則,便會連累到一些人。
秦淮湖畔的人在吹《鳳凰台上憶吹簫》,簫聲輕婉,明月如珠,似有故人憶。
在漠北的遙遠夜空中,她曾用她拙劣的簫音,整晚整晚地吹著,哄他入睡。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通音律,自己哼起羌零長調,走調走得很是難聽。他偏生很喜歡音律,於音樂甚是苛刻,在嵐京也被人戲稱,有“曲有誤,周郎顧”之態。
十七的歌聲,對於他來說,幾乎可稱得上是一種折磨。
好在,隻要不唱歌,她的指法氣息都能跟她使刀子一般用得很準確,她能將他的調子、他的氣韻照著模樣依樣畫葫蘆一般模仿出來。所以他總是誇她,指法正確,氣息有章法,很有天分。騙得她每天練簫,不再哼那難聽的羌零長調……雖然,她吹奏得很是呆板無韻,總歸比她學著羌零牧馬人那般,拉著嗓子亂唱要令人舒服一些。
千尋又在催他回去。
夏泠攏緊身上的裘衣,道:“催什麼,我自己清楚什麼時辰了。”他身上的這件裘衣下擺處曾經被切斷縫合過,之後又被人用一條精密的針線重新連綴了起來。她把他贈給她的冬衣完全恢複了原狀,放在了她暫住的小屋。
她是在告訴他,她的溫暖從來就是自己給,她並不需要他。
說出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笑?
她不需要他,他卻似乎很需要她。
驅毒的過程很痛苦,如果能夠日日見到十七,大概他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夏泠將手指深埋在柔軟的水貂皮毛之中,她穿過的這件衣裳,似乎還能夠聞到她的味道。
他低著頭在湖邊又尋思了許久,慢慢起了一絲笑意,他終於想到如何留住這一份記憶。於是揚頭回身:“千尋,回府!”
“吹這麼久冷風才回去……”千尋猶唧唧咕咕地表示不滿,夏泠看著他月色下的光頭,笑道:“明日給你配一頂皮帽子,免得你這多抱怨。”
“公子,我說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千尋摸著光頭,他乃是練武之人,哪裏怕嵐京的這點冷風?
回到府中,玉衡部的傳書到了,夏泠先將長雲山此處新傳來的卷宗暫時擱壓下來,隻問:
“言言的那件事情了結了嗎?”
“事情的確是了結了,”千尋將手劄往下迅速一看,“三小姐不肯回來了。”
“這由得她麼?簡家兄弟這點能耐都沒有了?”夏泠有些動怒,這些君府的人,為何如此不明事理?這畢竟是他們自家的三小姐!
“威虎山被那個土匪給挑了,小姐發現對方也是一個女子。三小姐……”千尋抬起頭,“三小姐不知怎麼說動了那名女子相助她留在長雲山,如今簡明簡暗拿她們沒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