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結局(1 / 3)

結局

盛雲城東頭豈蘭崖的這個夜晚,星光數點。

夏泠帶著十七坐在山崖頂上,遙指遠處的盛雲城所在:“以前駐守之時,最喜歡在那裏看此處的天連山。”

“不是要看天連山,”十七覺得夏泠對於天連山除了攫取和掠奪,並沒安什麼好心,“是想著怎麼利用這裏人的勾心鬥角,保護你自己的國家吧?”

“……”夏泠有點掃興,十七真是半點風情全無,“十七,其實……”

“別告訴我其實你那時候就覬覦我啊。”十七詭笑著。

夏泠回憶起那個慘不忍睹的初見,她穿了一件破爛溜丟的灰棉襖,還到處鑽絮,他跟她打時,數次都被棉絮鑽得要打噴嚏。他道:“算了吧,你那時候跟男人都沒什麼兩樣,我覬覦你什麼?”

“誰說的?!”十七憤憤反駁,“我是為了避免麻煩,故意那麼打扮的!”

夏泠扯開話題:“吃東西,吃東西,等一會兒銀碳燒沒了就冷了。”

兩個人上來時,帶著一壺酒,幾碟鴨舌、糟翅等下酒菜,還有一個閃動著紅色火焰的小陶爐。夏泠將飯菜放在陶爐上溫著,與十七一起在城牆上掃開髒灰,清理出場地,背靠背開始喝酒。

“十七。”

“嗯?”十七咬著一根鴨舌,滑涼柔軟,鮮美脆嫩。

“君莫忘這一回失手是她對於你的性情和武功都不夠了解,如果第二次麵對她,你會少一半勝算。”夏泠給自己斟了一個杯底的酒,將溫熱的杯沿按在唇邊,慢慢聞著。他暫時不能喝酒,拿酒不過是陪著十七盡盡興。

豈蘭崖已經被改成了盛雲城的一座前沿戰堡,鬆油火把在山崖各處熊熊燃燒,遠處的士兵扶戟而站,豈蘭崖山堡的女牆邊,刀槍並立,遙對著遠處的大漠戈壁。

十七將頭靠在他的頸窩:“我幹嗎還要跟她去鬥?”

“我的意思是,她可能還會追來,你莫要輕敵。”

“知道了。”十七給自己也倒上酒,用鼻子嗅著,享受那股微微辛辣的味道,“所以,明日我們就離開此處,好麼?”

十七既不是爭強好勝之人,更是個深厭勾心鬥角之人,為找夏泠的三個月,她越發清楚感到自己對於此類事情的厭惡。這幾天,她堅持要將夏泠遠遠帶離大漠,今日,在豈蘭崖是他們在中原的最後一站。

——這男人,在中原的牽絆太多,還是快刀斬亂麻好一些。莫要像當年的蒼木那般……迫於種種外因而再次分手。

堡內燈火輝煌,堡外關山深沉,這是一個除夕夜。就連值勤站崗的軍隊也要在這裏做一些小小的慶祝。

“十七?”

“噯?”

“那時候蒼木不能要你了,你怎麼過的?”

十七想了想:“不記得了。”她聳聳肩膀,“就這樣吧?”她扁一扁嘴巴:“不過是個男人,沒了就沒了。”笑著將後腦在他的肩頭磨了磨,“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夏泠被她頂得朝前晃了晃。

他自己捧住酒杯。

十七已經喝起酒來,辛烈的味道滲在口中,十七的眼角都染上了一層青碧的水色。她說:“這樣的事情你提它作甚?”

“隨便聊聊。”夏泠將捏著酒杯的手慢慢展開。

天上有風卻無月,星光也甚是暗淡。十七說:“這個冬天漠北不下雪呢。”

風花雪月,缺了許多。夏泠說:“這是枯冬,天氣幹旱下不了雪。漠北隔上五六十年,大概會有一次枯冬。”

“到了漠北我們應該安全了。”十七對他道,“過一天將豆豆接回來,然後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天天這樣開心好不好?”

夏泠握緊手指:“好……”

十七側過頭:“聽起來好似不那麼熱烈麼?”

夏泠勉強一笑,道:“你要如何熱烈?”

“砰——”遠處的天空忽然炸開一朵鮮紅的焰火。

“這是除夕夜的焰火!”十七仰臉麵對著天空,“以前我在這裏做小沙匪之時,每年都來這裏看盛雲城放焰火。”

一枚焰火綻放開來,紅星閃爍著,慢慢暗淡了……

兩個人都看著那朵兀然出現的煙花,有些發呆。

漆黑的長空,星光許許,煙花散處,分外黑暗。

緊接著,又有數枚火焰呼嘯著升上天空,在深藍色天鵝絨般的空中開放。

各色焰火將遠處的天空交織成一段神秘而華麗的錦緞,將夏泠的臉也一閃一閃染成不同的色彩。

十七仰著臉,珠光般皎潔的麵容被煙火映得一陣紅一陣白,說:“好多年沒看了。”

夏泠將手反過去,摸索著觸到她的手,將那份柔軟細暖握在手心之中。

他想起,他也曾經讓人在盛雲城放過焰火。

不過那一年他忙著追查趙十七、算計她的爺爺,自己在天連山的雪山中偵尋查看,沒有來看。

仔細想了想,十七應該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再沒有看過焰火了。她的臉被蝙蝠叮腫了,那個冬天不能出山。此後,她的平靜生活則被他在第二年的春日攪個粉碎。一年複一年,十七再也沒有如此寧靜歡愉的心情來盛雲城過除夕了。

“十七,我中毒了。”沉思已久的話在煙花盛放中說出了口。

正在指點著焰火沉浸在興奮之中的趙十七頓時安靜了下來。

夏泠知道這句話對於十七來說有什麼樣的感受,他就這樣一分一寸地毀著她的心情……毀了一次又一次……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夏泠感到身背上一陣溫暖,十七轉過來抱住了他。

脖子上有一顆水珠落進來,在冰冷的空氣之中瞬間一根冰刺,刺入了他的肌膚,也刺進了他的心中。

十七說:“我知道你今晚一定會跟我說的。”

這個道理十七懂,他們必須在一個能夠站穩腳跟的地方,來到一個有餘力與人斡旋的所在,才能夠來麵對君莫忘。

“君莫忘這麼久沒有來找他們,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才能夠如此的篤定吧?”十七問他。

夏泠顯出憂心忡忡的表情,看著堡牆外:應該,不是……他務必要留在中原,靜觀其變。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解了那毒藥。”

十七呆住了:“你什麼意思?”

夏泠說,“她給我下的毒是當年她自己配製的。”

夏泠告訴她,君莫忘給他下了九轉六回草。

這是十五種非常尋常的毒,任何一種在他手中都十分好解。可是十五種毒按照不同的比例配方在一處,每一種九轉六回草的毒性都不同。

不過,他是什麼人?區區控製之藥怎能為難他?夏泠說:“我本來想假借中毒,讓你同意我留在中原。”

“……”十七知道他沒幾句老實話。

“可是,實在不忍心你擔心,就說實話了。”夏泠說,“我必須留在中原幾天。”

“多久?”十七想著,“君姐姐來了怎麼辦?”

“再讓我留半個月吧。”夏泠看著堡外的黑雲壓山。遠處的天連山卷起長風,將兩人的衣衫灌得風鼓起。夏泠站起來,任天連山的狂風吹刮自己。

十七陪著他一起站在冷風中:“那我跟你一起留在中原,見招拆招。”夏泠非常開懷,若以中毒騙十七同意他留下也很容易,隻是不及此時這份互相信任的感覺來得溫暖。

他們在豈蘭崖逗留的時間不過短短兩天。

這一夜,兩個人都不敢睡覺,正在沒事找話兒說,十七忽然說道:“你看見什麼了嗎?”

“沒。”夏泠眼力不如趙十七,聽到她說話,多日的擔心一下子湧滿心頭,他倏然站起來。

十七緊張地拉住他的手:“天連山下麵怎麼有人馬?”

“很多嗎?”夏泠帶著她站到城牆邊,他們這裏並非是非常合適的瞭望所在,便聽到前方有士兵在高聲呼喊:“有人來襲,有人來襲!”

十七也是在西域生活過很多年的人,她回頭問夏泠:“什麼人會在冬季來犯盛雲城?”

夏泠抿緊雙唇,他曾為盛雲城守將,知道這裏大漠中的各部勢力並不敢進犯南煦實力比較雄厚的盛雲城,他緊緊攀著城牆,注視著牆外鐵水沸騰般的騎兵。

寧靜的夜空,枯索的大漠,這是一個沒有冰雪的“枯冬”,這是漠北數十年一遇的沒有雪水的冬季。

夏泠身體前傾看著星光下,那深黑的未知潮水。在黑暗中,能夠感覺到他們沉雲滾滾,戰馬蕭蕭,至少有三四千的人馬!

輕騎橫絕大漠,絕非易事,為何毫無征兆的,哪一國的軍隊已仿如鬼魅一般兵臨城下?

風將夏泠鬢角的長發吹亂,他還在凝神關注對方的行陣布列,十七已經有些等不住了。

趙十七生活在漠北的時候,漠北雖然有小型的騷擾戰,可是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早早聞風而動,躲避了開去。

此時見到那黑若蟻潮的軍隊,以踩平萬物的驚人氣勢轟隆隆開拔而來,使她本能得帶著夏泠就要逃走:“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避過風頭再說。”十七拉著他便欲下戰堡:“我們小路抄出去,可以避風頭的地方很多……”

豈蘭崖自然會有守兵阻擋,她作為一個習慣鑽山入大漠的沙匪,很容易找個地方躲起來。

手中攥的人兒卻不肯走,十七無奈停下腳步。

夏泠對她也有點詫異。君莫忘將他捉住,她追索他三個月時,與君莫忘纏鬥廝殺,他覺得她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女子。不知為何,到了他身邊就很容易跟毛賊一般,聞風而逃。

若他不曾見識過十七對君莫忘的絕地反擊,他也就將她這份“膽小怕事”視作了平常,好生保護住她便是了。此時看她惶惶然要做逃命老鼠的模樣,便反手帶住她:“十七,不過是兵臨城下,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