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連忙給喜娘使了個眼色,那喜娘也是見過場麵的,會了意急忙道:“禮成!”便領了一眾侍女匆匆地退出新房來。
屋外,是依然清醒的畫扇。
落霞低聲地教訓著什麼,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麻木地看著喜娘領了一眾侍女在她眼前走過,麻木地看著那新房內的燭光熄滅,歸於黑暗。
忽覺眼中泛淚,似是極大的一顆,從眼角慢慢地沁出來,順著臉頰流下,伸手去抹,卻是幹幹的,並沒有淚水。
幹了……
梨花落,紅淚央,連綿愁思連綿傷……
她的淚,幹了。
腦子中混混沌沌的,似乎在夢中,而那個夢,遙遠卻又真實……
夢中她縮了在他的懷中,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吹起她一頭青絲,飄飄嫋嫋纏在他的頸脖上,癢得他不禁笑出聲來。
她從未騎過馬。
以前隻偷偷地躲在馬場的草叢中,看過那些公主皇子練馬。
他們那樣膽小,跨在馬上便嚇得哭喊著奶娘,哆哆嗦嗦地不敢前行。
可是那是的她,卻依然是那樣羨慕,多麼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擁有一匹馬兒,盡情地在山野間馳騁。
而如今在她身後的這男子,卻是這樣矯健,方才的翻身上馬,已讓她驚羨不已,如今,他又帶著她,馳騁在這山野間。
一時之間,仿若是一個夢。
仿佛他便是帶她入夢的神,恍惚間,她有小小的期盼,永遠在這馬背上不要下去,永遠在這個溫柔的懷中……
雖然藥廬離衣冠塚有一段距離,卻因是騎馬,不一會兒便到了。
她翻身下馬,伸手去接她。
她卻尷尬地,笨拙地將跨在另一邊的腳從馬背上跨過,卻紅著臉,不知是否該自己跳下馬去。
見她如此,他亦是為難。
娘曾經說過,宮外的女子不必宮裏,不可以隨意觸碰的,方才自己攬了她在馬上,已經是失禮了,如今若要抱她下來——他倒是不介意,隻是人家小姐未必……
這邊,見畫扇許久未歸的溫順良心中擔憂,點了燈籠正要出來找,見了這一幕,急忙扔了手中的燈籠,衝上來便一把推開他:“你是什麼人,要對我家小姐做什麼?”
他急忙作揖,行了個禮道:“晚生連……連離,在山中迷了路,所幸遇見小姐,便帶晚生前來借宿一晚……”
不等他說完,溫順良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扶畫扇下了馬,藏到自己身後。
“那邊有個小柴房,若你不嫌棄,便在那睡一晚吧。”不是他不近人情,隻是晚上畫扇要住在藥廬,總不能留他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在一室。
“溫叔叔!”畫扇在她身後小聲抗議,卻也知道無效,隻能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卻是坦然:“能有片瓦遮頭,晚生已是感激不盡了。”
抬頭看畫扇,眼珠烏黑如身後的黑夜,似能溺人。
夜,仍是有些涼。
畫扇睡不著,偷偷起身來,從窗子裏往外一探,見小園前的梨樹下,站了一個黑影。
月光皎潔,依稀能分辨得出樣子,是那男子。
心中忽地猶如小鹿跳動一般,她悄然點了盞燈,推了門,夜風襲來,不禁身子一顫。
風過,亦吹落一樹梨花,紛紛揚揚落下,如月色裏的星光點點,帶著皎潔的月色,隨風舞去。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心中一動,不禁低聲地念出來。
他聞聲驚起回頭,嘴角已然漾開溫柔的笑:“小姐好詩。”
畫扇底下頭去:“公子何必取笑,這並不是我所作之詩。”
卻聽不到他的回答,不禁納悶地抬起頭來,隻對上他盈盈的笑眼,似星光閃爍。
出來的匆忙,忘記了戴上麵紗。
雖是夜,卻有明朗的月,乳白色的月光傾瀉而下,柔柔地散在她的臉上,那忽明忽暗的燭火,在燈籠中跳躍,朦朧中,他依然能看見她的眉眼,梨花般幹淨,桃花般美豔,又如牡丹一般的高貴,看不真切,卻已深深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那夜,他們便站在梨樹下談了許多,他小時的趣事,父親的寵溺,母親的嚴厲,妹妹的頑劣搗蛋,她亦聽得津津有味,似是無限渴望與向往,於是他又願意多講一些。
畫扇亦被他的才學所傾倒。
從小備受冷落,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讀書,偶爾才能悄悄地偷出一本三字經,或者破舊了的詩歌集來;而他,卻是那樣的博學多才,似乎什麼典籍都讀過,隨口說來的詩句,都是她前所未聞的,卻有如滴水一般,穿透了她的心。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那時,她才方知,這世上竟有人能與她如此心意相通,知她所喜。
兩人聊了許久,忽地周圍暗了下來,才發現那燭火已經燃盡,隻餘一瀉清輝,映著那斷續飄落的梨花,仿若清寒雪花般。而天地之間是一片靜謐,隻有風過的輕微,與映照在兩人身上的疏影斜枝,枝椏間的花朵似乎都開了在他們的身上,屏息便是一陣陣沁心的梨花香。
“梨花落,紅淚央,連綿愁思連綿傷,如何望斷天涯路,錦字鴻書難尋郎。”不知為何,竟脫口吟出。
隻不過是應景而作,卻忽地心下黯然。
如何望斷天涯路,錦字鴻書難尋郎……
她卻不知道,這一句信口拈來的,卻真會成為日後她夜夜裏的愁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