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屠戮整座赤澤城,並不是簡簡單單地看到他冰冰涼涼的軀體,並不是簡簡單單中了魔族的計策。
那時候心魔已生,天究劍控製住了我的情,抓住了我的軟肋,才使得我大開殺戒,那麼多的生命在我手裏流失。
陸臨千年冰封,我受了千年輪回,到了現在,我一閉眼想起那滿目淡淡的猩紅色,依然無法原諒自己。
太久太久,那些我們以為已經淡去的,仍然刻在記憶的陰暗麵,等到某一天河水褪去,歲月淡化,那些浮出水麵的依然是刻骨之痛。
這一路我想了很多,也清醒了不少,陸臨這個人,我是萬萬不能再招惹了。
走出了那狹窄墓地的甬道,也還算順利,至少沒有碰到那些駐守的官差。陽光灑在身上,格外溫暖。
顏如玉伸了個懶腰,拿著他那把蒲扇遮住了濃烈的陽光,指著一個地方說:“那就是赤澤城。”
逆著陽光我看太不清,隻瞧見那處處亭台樓閣拔地而起,隱隱約約還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叫賣聲。
“嘿,又白又甜的冰糖嘞——冰糖——”
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這麼熟悉的聲音了呢?
在逢月島不過數月,居然就險些忘了這樣的吆喝聲,那麼陸臨在碧辰海千年之久,是要忍受多深的孤寂?
深如海,深如記憶。
霎時間一陣恍惚,我反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提了裙角踏上台階,聽見顏如玉說:“段家原本是赤澤城的富豪,他們家的老宅就在東城,不知道現在賣了沒有。”
“勞煩顏老板帶我們去看看。”
陸臨依然彬彬有禮,依然恢複了他那正人君子的模樣,好像之前那些非禮之事從未發生過。
我隻身走入了這座城,在城門邊望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發呆。
這就是千年之前被我蘆笙一手毀掉的城池麼,真想不到千年之後,我跋涉了那麼久還能夠再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看到它變得繁華,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居住在這裏。
忽然很欣慰。
好在這座城又活了過來,好在那時候充滿了戾氣的蘆笙已經不複存在,好在我磨掉了一身的棱角,成了一個寧小欒。
這樣想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到了什麼?”
“沒什麼。”我收斂起笑意,淡淡地掃了陸臨一眼,“快去找段京墨吧,沒有多少時間了。”
段家在赤澤城是享譽盛名的,站在段家古宅之前,看蝴蝶飛過那高高的院牆,看爬山虎攀援而上,在那石牆上隨風搖蕩。蒼青的鬆樹守護在門的兩旁,斑駁的樹皮上承載著千年來的故事,年輪一圈一圈,指尖碰上那樹幹,仿佛就能聽到那來自樹木深處的傳說。
真美啊。
像極了那時候繁盛的寧家。
也像極了之後衰落的寧家。
“段京墨……就在這裏麼?”
“哦哦哦,我想他不在這。”顏如玉拿著蒲扇打了一下額頭,片刻之後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恍然大悟,“他這個時候應該在斷情橋賣畫嘛!”
楓都有莫忘橋,赤澤有斷情橋。
莫忘與斷情,分明是兩個相對的詞語,可是當我走上了這斷情橋,才發現它與那楓都的莫忘橋別無二致。
也難怪了,橋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隻是人的心境。
一步一步走上這斷情橋,人群依然是熙熙攘攘,就在這眾多的吆喝聲和窸窸窣窣的聊天聲裏,我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和這周圍的景象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他臉頰瘦削,烏發卻是梳的一絲不亂。他身著布衣,衣衫卻是整理得幹幹淨淨。他沉默不語,身上卻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股子書卷氣。
他的麵前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水的畫卷。也有展開了的卷軸,揮毫潑墨很是瀟灑,花鳥畫栩栩如生,人物畫生動形象。在我這外行人看來,他都是一個水墨畫好手。
陸臨上前一步,保持著他那禮貌性的淺笑:“請問您是段公子麼?”
一陣風吹過來,吹倒了一幅畫像,段京墨便俯身把它擺正,驀然一聽陸臨的話,他身子一顫,旋即拱拱手道:“在下段京墨。”
“久仰久仰。”陸臨客套一陣子,說,“素聞公子擅長書畫,可否為在下畫上一幅?”
“公子要畫什麼?”
段京墨低眉,似乎對這樣的問題早已經習慣了。
我的小心肝驀然往下一沉,心想陸臨不會讓他畫我吧,結果我緊張地看著陸臨,他還沒說話,顏如玉忽然間上前一步,甚嬌羞地用蒲扇遮住了半邊臉,望了陸臨一眼道:“當然是畫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