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怡飛的魂魄，就跟在閻王殿的刀山火海煉獄過一般，一聲嬰兒的啼哭，又將她扯回到人間無邊無際的苦海，她卻無法囚渡，隻有暗自吞咽。
因過度悲痛，幾度昏獗，她早產下一名男嬰。她的思緒，卻仍在冥冥的天際間飄遊，她無心也無力看一眼嬌兒。曉清便將這個早到人間的可憐生命緊緊貼在心窩。若是程書清與張怡飛之間沒什麼瓜葛，她會原諒程書清，會相信他與母親之間的恩怨純是特定的曆史原因造成。可程書清與張怡飛之間的情牽又是誰造成？迷茫之中，她很害怕麵對程書清，也很害怕麵對張怡飛。可是在這特定的時刻，她又主動承擔了照料怡飛與嬰兒的全部事宜。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在大悲大痛麵前，人很容易拋卻大是大非的恩恩怨怨。
“西北的信天遊，有時純是西北漢子走在粗獷寥寂的天地間，徒添孤獨，便扯開嗓子猛喊一陣，歌裏的妹妹並沒明確對象，純是漢子想象出來趕走寂寞的人兒，而南方的山歌，卻是用江南女子的血淚滋潤出來的！”
第一次相遇，建軍就曾講過這樣的話，莫不是在他們相遇的刹那，他就預感到了今天？建軍若真是化作了歌裏的片片杜鵑，她願意化作啼血的杜鵑鳥，夜夜在山坡上為他歌唱，直到他重新生龍活虎的出現在盤旋的山道上。
但是，不可能了！早知他的生命如此短暫，自己何必為一些小事與他計較，做出一些傷他心的事情？建軍，你真原諒我了麼？
怡飛迷迷糊糊睡去，耳邊卻響起建軍爽朗的聲音——“要吃什麼就買什麼，若讓我的兒子營養不良，小心我回家收拾你！”
兒子，兒子！自己不是為建軍生下了一個兒子麼？怡飛一驚，猛地坐起，雙手在被窩裏摸來摸去，兒子在哪兒，兒子怎麼不見了？她看看自己的腹部，看看房子裏擺滿的鮮花，終於從混沌不清的夢境中清醒過來，急切地呼喚著：“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兒？”
坐在外間的曉清，抱著嬰兒，聞聲跑了進來，見到怡飛清醒的雙眸，坐在床邊雙手將嬰兒捧到她跟前。
怡飛接過孩子使勁親著吻著，她不能讓建軍的孩子遭罪，她不能虧待他的孩子不能讓他在另一個世界還不放心，她終於說：“我想喝杯牛奶。”
隻要她有食欲，身體終會有康複的一天，曉清應著，忙喜滋滋地遞上一杯溫熱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