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頡造字
人是符號的動物。
——(德)卡西爾
如果你被問到手機是什麼的時候,也許你會說得頭頭是道,但當你被問到“語言是什麼?”這樣一個問題的時候,你也許會覺得難以回答。你也許會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麼意義,因為語言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們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但哲學家告訴我們,正是語言本身昭示了人類本身的存在。
關於語言的本質,在我國廣泛流傳著一個“倉頡造字”的故事。
據說在上古時代,在文字發明之前,人類是用結繩來記事的。大事打一大結,小事打一小結,相連的事打一連環結。後來又發展到用刀子在木竹上刻以符號記事。但是,隨著曆史的發展,文明漸進,事情繁雜,名物繁多,用結繩和刻木的方法,已經遠不能滿足需要了。黃帝見此狀,就吩咐他的史官倉頡去創造出一種新的符號係統來。
傳說中的倉頡,四目重瞳,非常聰明。有一年,倉頡到南方巡狩,登上一座陽虛之山,臨於玄扈洛邙之水,忽然看見一隻大龜,龜背上麵有許多青色花紋。倉頡看了覺得稀奇,就取來細細研究。他看來看去,發現龜背上的花紋竟是有意義可通的。他想,花紋既能表示意義,如果定下一個規則,豈不是人人都可用來傳達心意,記載事情嗎?
倉頡日思夜想,到處觀察,看盡了天上星宿的分布情況、地上山川脈絡的樣子、鳥獸蟲魚的痕跡、草木器具的形狀,描摹繪寫,終於造出種種不同的符號,並且定下了每個符號所代表的意義。他按自己的心意用符號拚湊成幾段,拿給人看,經他解說,倒也看得明白。倉頡把這種符號叫作“字”。
文字的發明是人類曆史上的一件大事,簡直可以用“驚天動地”來形容。《淮南子》中就記載說:倉頡造字,泄露了天機,出現了“天雨血,鬼夜哭”的現象。意思是說,天下雨時下的都不是雨,而是血。鬼晚上都呻吟著哭泣。
人類如果沒有文字,就沒有辦法尋找到昔日的記憶,也無法去了解自己的曆史。五千年的滄桑曆史,到頭來,隻能剩下幾小塊殘缺的剩骨。有人說,還能留下一些建築和石碑。但是,沒有文字,還會有石碑嗎?石碑正是因為上麵有了文字才稱之為石碑的,否則就僅僅是一塊大石頭!有人說會有無字碑。但是,無字碑正是因為有字碑的存在才有意義的。正是因為有字碑的存在,無字碑才是一種智慧的文字,如同中國書法和繪畫中的空白。所以,在一個沒有文字的年代,絕對不會有無字之碑。沒有被文字開拓的大腦,又怎麼能去解讀無字之碑的內涵呢?
德國哲學家卡西爾說:人是符號的動物。人通過符號向世界頒布意義,從而在本能世界之外又建立起來了一個文化、符號的世界。文字的發明是人類文明史上意義重大的一步,可以說人從這時起才正式邁入文明社會,成為現代意義上的“人”。
思想是人存在的標誌,語言是存在的家園
語言就其本質而言,是一種公眾事物。
——(美)休姆
語言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使用最多的東西。哲學也關注語言,但不像語言學本體研究那樣探求語言規律並對語言現象作出解釋,而是要從語言中觀察世界,講出關於世界的道理。在語言哲學家看來,語言本身就是哲學研究對象,所以,研究語言就是研究思想本身。而思想則是人存在的標誌,所以,語言是存在的家園。
古希臘哲學從一開始就表現為一種語言學上的訴求,後來德國哲學家通過對“存在”的追尋而實現了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形成了今天的語言哲學。在語言哲學家看來,語言便是存在的家園,實際上可能是最後的家園。語言的誕生象征人類具有了精神的獨立性,為人類個體心靈的發展開辟了一條神奇的道路。一部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一部縱橫交錯的語言發展史。
語言的產生標誌著文明時代的發端,而語言的進化則標誌著文明的變遷。最古老的語言有著鮮明的勞動色彩。從甲骨、陶器等早前人類文明的殘片中,可見樸素的象形文字生動地記載了早前人類生活的語言。可以肯定,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人類依靠語言的作用,開辟了係統的文化藝術。如宗教、哲學、科學的產生,這些藝術和文化的產生為人類的語言從社會生活的層麵上升到了精神生活的高度。正如哲人所說,語言是存在的家園。一方麵,人類發明了語言,記住語言相互交流以完成生活必需的聯係;另一方麵,人類通過語言記錄自己的思想,豐富人們的生活,形成精神文化的產品。這也是我們的曆史何以傳承的原因。
自然地理環境的差別造成了不同的文化區域,產生了不同的語言。而且有時同一區域,不同的社會集團也會因不同的意識、情趣、習慣、教養形成不同的語言表達。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特別是隨著語言的物質符號——文字的出現,語言成為構成人類存在本質的一個重要層麵。我們知道,在語言的發展過程中,商業貿易、傳教和軍事征服成為了語言傳播的最佳途徑。至今,許多被侵略的殖民地國家和地區還殘留有殖民語言的文化色彩和宗教色彩。這段一言獨霸,語言侵略的可怕曆史,是值得現代人類反思的。
語言是存在的家園。它開啟了文明的進程,記錄了文明的腳步,描繪著文明的未來。對於語言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就是對一個民族思想和精神的研究。
笛卡兒的夢
笛卡兒,近代科學之祖。
——(法)萊布尼茨
大家都經常做夢,但很少有人能夠想起夢中發生的事情。夢往往是人對自己在現實中無法完成的事情的想象,比如“南柯一夢”“黃粱一夢”。然而有一些人卻能從夢中得到啟發,悟出道理。法國著名哲學家笛卡兒就曾經從夢中獲得很多的啟示:
笛卡兒是近代著名的哲學家,同時是近代哲學的創始人,他第一個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觀點,強調理性的不可辯駁的出發點,引起了古代哲學向近代哲學的轉向。而如此足以熊彪史冊的轉變其實是從三個夢中得到的啟示。
根據笛卡兒自己的回憶,1619年11月10日晚上,他連續做了3個夢。在第一個夢中,很多幽靈出現在他的麵前,使他心驚肉跳;在第二個夢中,他覺得眼前光亮閃爍,他能清楚地看清周圍的東西;在第三個夢中,他看到一部字典和一本詩集,並能夠判斷,字典象征著各門科學的綜合,詩集象征著哲學和智慧的統一。這3個夢境如此清晰,幾乎與現實不分。笛卡兒認為第一個夢表示認識知識需要擺脫假象的迷惑,第二個夢和第三個夢表示理性是重建知識體係的可靠基礎。因而他提出了普遍懷疑的觀點,並最終找到知識不可辯駁的起點“我思”。
笛卡兒同時是偉大的數學家,他用坐標把代數和幾何聯係起來,把數和形緊密聯係在一起,創建了一門新的非常有用的數學——解析幾何。而頗為不可思議的,坐標也是他在夢中發現的。
他在23歲時就在研究能否用代數計算來代替幾何證明,有一天夜裏,夢見窗前一隻黑色蒼蠅在飛,眼前留下了蒼蠅飛過的痕跡,時而是一條斜線,時而是一條彎曲的線。蒼蠅停住了,留下一個深深的小黑點。他猛然驚醒,夢境深深印在腦海中,使他難以入睡,突然他悟出了其中的奧妙。蒼蠅就是一個點,他的位置不是可以用他到窗邊的距離來確定嗎?這就是坐標的思想;蒼蠅飛過留下的痕跡不就是這個點經運動而產生的直線和曲線嗎?這就把幾何圖形和坐標聯係起來了。
解析幾何的創立使運動進入了數學,使常量數學發展成變量數學,也引起了無窮小概念的發展,促進了微積分的創立。解析幾何已成為研究其他數學分支和力學、物理學及其他自然科學十分重要的數學方法。
笛卡兒通過夢中的啟示建立了自己的認識論哲學,引起了古代哲學向近代哲學的偉大轉向;同時通過夢中的啟示發明了解析幾何,引起了古代數學向近代數學的偉大轉向。難怪有人笑稱,是笛卡兒的夢劃分了古代和現代。
不可言傳,隻可意會
思,總是思某物了。
——(德)胡塞爾
禪是什麼?所有關於禪宗的困惑最終仍然會回歸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的永恒答案則是“禪不可說”。很多人指望從典籍中悟到禪的“本來麵目”,然而往往會被多姿多彩爭妍鬥豔的指陣所迷,或者陷入文字障中不能自拔而又不自知。
摩訶迦葉麵向佛祖,微微一笑,自此得悟禪機至理,繼承了佛陀的衣缽,這相對無言中滿含的禪機並非凡塵俗子所能領悟;以無言得來機緣的也並非摩訶迦葉一人,中國禪宗二祖慧可也是如此。536年,達摩祖師覺得應該離去了,便召集弟子準備從中選出合適的人選繼承自己的衣缽。達摩祖師說:“你們談談自己的悟境吧!”
道副說:“依我的見解,不要執著於文字,但也不離於文字,這便是道的妙用。”
達摩說:“你得到我的皮毛了。”
總持比丘:“依我現在的見解,猶如慶喜看見了佛國,一見便不需再見。”
達摩說:“你得到我的肉了。”
道育說:“四大皆空,五蘊非有,依我所見,並無一法可得。”
達摩說:“你得到我的骨了。”
最後輪到神光,他隻是作禮叩拜,然後仍回到原位,並未說話。
達摩說:“你得到我的真髓了!”
於是,神光慧可成為了禪宗二祖,接續了達摩祖師廣度眾生的事業。
仿若拈花一笑刹那間的靈光,並非刻意故弄玄虛。此中道,隻有道中人能懂。聖嚴法師曾經說:“在禪的傳統裏,究竟真理,也就是第一義諦,有時候會被比喻為月亮,而人們所熟知的一般真理,則被喻為指向月亮的手指。有人看到月亮,於是用手指指給其他還沒有看到月亮的人看。如果那些人看的是手指,而不是月亮,那麼他們還是沒有搞清楚‘手指不是月亮’。文字、語言、思想以及概念就像手指,隻能表達第二層次的真理,但卻能指向究竟真理。最究竟的真理叫作心、本性或是佛性,那是每個人必須去親自體驗、無法言說的。”
所以,曆代禪師們都隻能盡量突破語言的極限來向世人說明究竟何為“禪”,但就如人飲水一般,冷暖尚須自察。可是,還是有一些人,刻意追求禪的本義,以至於方向大大偏離。“道”總是能笑到最後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老子
有悟性的人聽說“道”後深信不疑,它就是這麼回事,並且勤勤懇懇、堅持不懈地去習練它、運用它。悟性不高的人聽說“道”則有時將它放在心上,有時卻忘得無影無蹤。並且相信它和懷疑它的存在各占一半,也就是半信半疑。既不全信又有些信,既不否定又心懷一定的疑問。完全沒有悟性的人,一聽說“道”就大笑不止,認為荒誕無稽。之所以大笑,表現出鄙視、譏笑的語態,持完全否定的態度,是因為“道”理論高深,本來就難以理解。如果人人都能那麼輕易地理解的話,那就不足以稱之為“道”了。
13世紀,日本一代宗師道元禪師到中國求法。苦讀多年,學成回國。同道中人爭相請教,問他都學到了什麼。道元禪師想了想,堅定地說道:“當下認得眼橫鼻直,不被人瞞,便乃空手還鄉。”眾人聞聽,莫不捧腹大笑起來。但是頃刻間,大家便停住了笑聲。因為他們發現自己笑得很無知、很空洞。眼橫鼻直,這一並不玄奧複雜的常識,不經過一番深入修煉的人,是無法領悟其中的真諦的。有些禪師,甚至還要經過“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才能達到“見山隻是山,見水隻是水”。隻是這山、這水與那山、那水有著本質的不同。真理往往是簡單明了的,但人們認識真理和掌握真理的過程卻是複雜甚至是艱難的。
光的波動說的奠基人托馬斯·楊在完成“雙縫幹涉”實驗後,將其成果發表,結果受盡了權威們的嘲笑和諷刺,被攻擊為“荒唐”和“不合邏輯”,在近20年間竟然無人問津。楊為了反駁他們專門撰寫了論文,卻無處發表,隻好印成小冊子,但是據說發行後“隻賣出了一本”。
真理往往要經曆諸多磨難之後,才能為大多數人所接受。人類思想發展史上這樣的例子很多,如自然科學領域的進化論、相對論,社會學領域的民主思想、法治思想在產生之初,都是很少有人能夠接受的,普遍被視為笑談。
大浪淘沙,被實踐檢驗出的“道”,總是能笑到最後。
輪扁論言
用分析方法來研究對象就好像剝蔥一樣,將蔥皮一層又一層地剝掉,但原來的蔥已經不在了。
——(德)黑格爾
語言是人類表達思想的一種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也不是絕對的方式。事實上,有許多的思想、方式是語言傳播不了的,所謂“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而有些思想寫在書上便死了,不拿出來用是永遠不會明白的。《莊子·天道》中曾經講過一個“輪扁論言”的寓言: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在堂下砍削車輪,他放下錐子和鑿子走上朝堂,問齊桓公說:“冒昧地請問,您所讀的書說的是些什麼呢?”
齊桓公說:“是聖人的話語。”
輪扁說:“聖人還在世嗎?”
齊桓公說:“已經死了。”
輪扁說:“那麼國君所讀的書,全是古人的糟粕啊!”
齊桓公大怒,說:“寡人讀書,製作車輪的人怎麼敢妄加評議呢!有什麼道理說出來那還可以原諒,沒有道理可說那就得處死。”
輪扁說:“我用我所從事的工作觀察到這個道理。砍削車輪,動作鬆緩而不堅固,動作快了澀滯而不入木。不慢不快,而且應合於心,口裏雖然不能言說,卻有技巧存在其間。我不能使我的兒子明白其中的奧妙,我的兒子也不能從我這裏接受這一奧妙的技巧,所以我活了70歲如今老了還在砍削車輪。古時候的人跟他們不可言傳的道理一塊兒死亡了,那麼國君所讀的書,正是古人的糟粕啊!”
齊桓公讀古書,得到的僅僅是落在語言裏的思想。而思想一旦落到語言裏,就變成了脫離具體情境的抽象教條和空洞理論。而製作車輪的道理和技巧,同樣無法用言語說明,所以無法傳授。不相信,你可以試著把遊泳的理論傳授給那些不會遊泳的人,看看他們能不能學會遊泳。
在這裏,莊子借這個寓言暗示人們:不要迷信語言所表達出來的東西。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而我們所熟悉的賣油翁的故事從另一麵說明了這一點:陳康肅公堯谘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嚐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
“我亦無他,惟手熟爾”,意思是說我並沒有什麼獨特的地方,隻不過是熟練罷了。這是中國人和西方人明顯區別的地方。中國人往往在實踐方麵有很高的水平和技術,卻往往難於落到字麵上。中國人的智慧更多的是一種言傳身教式的。而在西方哲學中,語言本身就是真理。一個不能被說出來的東西,無論如何玄妙,都不能算是真理,因為我們的思維達不到它。在西方哲學家看來,哲學的任務,就是要把真理說得更清楚、更明白、更縝密,而不是拋棄語言本身。蘇格拉底的“對話”,在一定意義上就是教我們如何去說的方法。這也是西方人為什麼難以理解“中國哲學”精髓的原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莊子
語言是手段,不是目的。當我們在探尋真理的時候,往往離不開語言的幫助,但是當我們得到或者接近真理的時候,也要適時地從語言中脫離出來,不要為語言所累。莊子講過一個“得魚忘筌”的故事:
古代一漁夫到河邊捕魚,他把竹器筌投進水裏,全神貫注地觀看浮標,終於一條紅鰱魚上筌了。他十分高興,取下魚把筌拋在一邊,快步回家吹噓自己的功勞。妻子說這是筌的功勞,問他筌到哪裏去了,漁夫這才想起忘記帶筌回家了。
筌,捕魚用的竹器。捕到了魚,忘掉了筌,比喻事情成功以後就忘了本來依靠的東西。這是在批評漁夫的粗心大意,然而莊子卻反其道而用之,認為這才是真智慧的境界。莊子說:“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所謂“知者不言”,並不是說那些智者都閉著嘴不說話,而是說他們其實已經“得意誌言”;而“言者不知”,也並不是說那些誇誇其談的人都是傻子,而是說他們仍然在語言中還沒有抽身而出。既然如此,如何才能做到借助語言,而又不被語言所俘虜呢?莊子又舉了大鵬鳥的例子來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