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拾荒老奶奶的來信(1 / 3)

我的父母親是日本人,世居長崎。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後期隨著殖民大潮來到了中國的東北,期望可以過上帝國許諾的上流生活。然而隨著抗日戰爭的深入,日軍把關東軍調去了前線,致使滿洲國兵力告罄。為了加強防務,開拓團規定所有20至23歲的男性都要服三年兵役,日本人也概莫能外。我的父親當時正好23歲,雖然母親是初胎妊娠,但也無法以此為借口拒絕兵役。

母親擔心父親會被卷入這場戰爭,每天都過著扯花瓣占卜吉凶的日子。

父親安慰她說,日本人入伍後隻是充當工兵隊的小隊長,監督中國工兵修築軍事堡壘,或在街上逛一逛維持治安罷了。

豈料父親由於工作表現太過出類拔萃的關係,次年竟然被破格提拔進了正規軍。

當我長到兩歲的光景時,他已經升至少佐,負責情報主任參謀的工作。

承蒙上天對父親官路的眷顧,我六歲之前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直到1945年8月,結束了歐洲戰事的蘇聯紅軍正式出兵東北,不日便突破了關東軍精心打造的防線。我當時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父親整天都嘟嚷著決戰在即之類的話,但無奈蘇聯紅軍太過強大。我們隻好隨總司令部遷往了通化。

一如曆史資料所述,關東軍節節敗退,形勢越來越嚴峻。雖然上頭指示關東軍可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東北三省。但一向以王牌自詡的關東軍卻決定負隅頑抗,戰鬥到底。

同年8月15日,在裕仁天皇公開宣布投降後,關東軍仍然以沒有收到停戰命令為借口繼續頑抗。我父親也執著於軍國主義的武士道精神(也可能是害怕軍事審判),和海拉爾、虎頭、東寧等築壘地域的殘餘日軍遙相呼應,拒不投降。但實際上敗局已定。

蘇聯紅軍入駐中國東北和朝鮮後,一味忙著強奸當地的婦女和掠奪戰俘的財物。並沒有優先處理日軍的殘餘部隊。我們因此而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在別的軍官三三兩兩集中起來切腹自殺的節骨眼上,我父親卻做了一件與他們背道而馳的事情——請求附近的村民收留我和母親。

“請閣下收下她們!請閣下收下她們!”

我父親跪在一眾躲得遠遠的村民麵前,嘴裏反複說著這句蹩腳的中文。

當年日本戰敗後,很多日僑遺孀都迫於生存而加入了當地人的家庭。很大程度上解決了一部分單身漢的需求。然而由對方的丈夫提出收留請求的例子並不多見。

村民們商議後,決定讓村子裏唯一識字的單身漢——我後來的養父——收留我們母女。

我父親悄悄給了他兩包銀元就走了。

我母親把我交到養父手上,一個人送父親到村口。

他們在村口的月光下訣別的時候。幾個喝得醉醺醺前來找“瑪達姆”泄欲的蘇聯紅軍恰好與之撞了個正著,我父親第一時間推開母親,抱頭跪在地上做出了表示投降的舉動,但還是被開槍打死了。死得連狗都不如——後來有村民這麼回憶道。

當那些蘇聯紅軍把母親剝得精光時,我的雙眼被一隻顫抖的大手捂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養父把我擱在手推車上去為我父母收屍。看到他們的屍身被稻草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時候,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我蹲在地上,發出吐血一般的哀嚎。

我的養父是個隻能用好字來形容的人,即使在解放初期物資最匱乏的時候,他也沒有將父親交給他的銀元拿出去換大米。他說這些是我生父的遺物,要給我留著以後使。

說起來,我當初其實隻是母親的附屬品罷了,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但養父還是願意撫養我。絲毫沒有把我當作累贅,但我確實是累贅,養父後來的幾個對象之所以都吹燈拔蠟,就是因為女方不願讓我和她們未來的小孩搶飯吃的緣故。雖然他總說是因為自己窮,人家看不上他,不關我的事。但我還是可以從他的兄弟看我的眼色裏覺察出責難的意味來。

其實養父的條件是很不錯的,他早年進過越劇班子(在東北而不學京劇,可見養父卓爾不群),而且主工花旦,經常過本子。因此不僅認識字——我的中文就是他教的——閱曆也很豐富。東北淪陷後,他不想為日本人唱戲,於是就一個人回到了故鄉,和當地人一樣過起了佃農的生活。當初之所以指定讓他收留我和母親,就是看中了他的見識和學問,覺得這樣的人比較有本事,應該可以鎮得住日本女人,不容易導致紅杏出牆,做出有傷風化的事情。盡管如此,在那個整天挨餓的年代,攜著拖油瓶的單身漢不管怎麼有學問都是不受青睞的。口糧不足的情況直到土改後才比較好一些,但也隻是剛剛夠吃而已,餘糧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