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楷嘴裏含著半口魚尾湯半天沒咽下去,瞠目了半天,猛咳一聲,怒喝道:“他小子做白日夢呢?小小才十六,他願意娶誰娶誰,敢打小小主意,找死!”
賀煥見突然精神起來的古大少,搖搖頭,不接他話茬,笑著看他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慢慢紅了臉,賀煥笑容越發變大,撣撣煙灰,笑道:“我說完了,該你說了。”
古楷漲紅的臉突然變得慘白,慢慢放下筷子,扭頭凝視著包間房門上的掛畫,橘紅混搭的底色上,海平麵上豔陽初升,漁家甩網,高歌相和,似乎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古楷心底的酸澀和痛悔慢慢湧溢上來,許久未發一言。
賀煥也不催促,隻慢吸著煙,仰靠在椅背上沉思著。大夫說小小的病不像初發後,他立即吩咐了吳正,不惜一切把當初調查小小時,空白出來的幾個月重新查個清楚。小小從進孤兒院到回古家前的幾年,賀煥早就查個底兒掉,連小小在聖約翰教堂偷了幾筐土豆都一清二楚。可就是郭可男出生前後的幾個月,絲毫沒有痕跡。賀煥隻查到孟庭芳帶著小小和蔣唅到G市生下了郭可男,不久後就產後抑鬱而亡。賀煥可以強忍下對小小的偏見,盡量公正以待,可是對孟庭芳生二胎的細節,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所以當初吳正的調查報告少了這一部分時,賀煥也沒有再追究。
前幾天吩咐下去後,吳正四天沒敢合眼,明的暗的、軟的硬的手段用了個遍,才查出個大概。十年了,賀煥十年前強迫自己封上的心,被那一疊疊調查報告敲開了裂痕。賀煥下午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苦笑了良久,小小苦痛至今,如果說原罪是老爺子,主犯是泊然,那麼他則是最大的幫凶。
古楷回過神時見到了賀煥少見的恍惚之色,輕咳一聲,眼圈深紅道:“小小今天開口了。她……最初犯病是在六歲那年。孟庭芳帶她去找老爺子,是因為,小醫院都查不出小小的病因,走投無路,才去找的爸爸。當時,當時爸爸還沒來得及和孟庭芳多說,我,我就衝了進去。”
賀煥已經查到了,但是一天之內第二遍聽到,吃驚悔不當初的苦澀再也忍不住,平靜的麵容終於有了裂縫。苦笑道:“小小後來的事兒,吳正查到了,我下午知道的。”
古楷愣了,茫然失措般盯了賀煥看了許久,萬千滋味上心頭,想要質問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突然,自嘲般大笑起來,問什麼?早知道有什麼用?即使當時知道小小不能上手術台,不適合活體移植,他會放她走嗎?古楷低頭捂臉,悶聲不語
賀煥苦笑著輕搖下頭,姿勢不變,接著說道:“小小到古家後,我把她從孤兒院到進古家前查了一遍。可就是在他郭可男出生前後,到她和蔣唅回C城的這幾個月,當時沒有查到。這幾個月,今天才……”
楷慢慢抬起了頭,強迫自己般沒有起身躲開,自己聽到總比老爺子聽到要好。於是深吸口氣,強自按耐道:“說吧,我聽著。”
賀煥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道:“舅媽去世後,孟庭芳拿著老爺子給她的錢,帶著小小和蔣唅到了G市……”頓了頓,說道:“懷孕了,住進了G市當年的外亮裏黑的寶麗醫院。十年前,小小的病國內確診的不多,臍帶血移植成功的案例也屈指可數。寶麗醫院大概是看上了孟庭芳手裏的那筆錢,一邊給孟庭芳侍產,一邊承諾會治好小小。孟庭芳信了,安排了小小入院。算著時間,郭可男應該是早產,帶著先天性心髒病。移植手術也是那時候做的。”古楷似乎猜到了什麼,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眼無語。
賀煥接著道:“寶麗醫院收了孟庭芳大筆診費後,從南省請了個主刀大夫,給小小做手的術,因為是開飛刀,醫院沒有正式記錄,甚至……連小小的入院記錄都沒有。萬幸,手術成功了。可是,小小卻得了術後並發症。”
古楷仰著頭,想起知道老爺子吩咐胡伯給孟庭芳一筆錢打發她時,自己當著所有下人的麵,摔碎了父親送給他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一座老爺子從西北山坳裏空運回來,自己親自看人雕了半年的山水相間的黃玉華表,老爺子曾在上麵親手題字:“澹泊明悟,巍然如嶽”。古楷苦笑著擦著眼角,不動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