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
第二卷《天邊》
師父著一身獵裝,套紅色夾褂,執弓立馬,隨由馬如何騰挪,兀自巍然不動,煞是英雄。但我剛到近前,師父看著我的笑臉便憋了我一句:“不許拍馬屁,你老師在等你。”
我笑的更歡了:“那師父等我一下。”
又飛馬跑回行進的人中,讓老趙安排大家到小丘背陰處歇息,安排完畢也跟過來。先讓小南、登、鄂煥加上波才、韓暹一起跟我上來。待得將要出發,大家一起發現宋不在隊中,考慮此人的情況,恐怕大多是掉隊了,讓老趙再找些人回去接應一下,便不耽擱,拉上兄弟們便走。
就這停下來的這段時間,韓暹好像才忽然發現我們的隊伍中有不少女兵,還有一些個長得與眾不同的兵,合著陽光下越發顯出異族人長相的登,竟有些看呆了,趕忙和波才嘀咕起來,倒是波才很是無所謂,看看,點點頭,或許是表示同意看到這些人有比較奇特的地方。
這回多了鄂煥這個陌生而且極為紮眼的,顯然在路上領頭的師父就會來悄悄咕唧一下:“子睿,那個鷹鼻子虎嘴猴眼睛尖耳朵的家夥是誰?新來的?”
“果然,幾乎所有自己人都先問他。”我點點頭,“看著這次怎麼都不能讓他出馬了。是,明孜一戰前從益州帶著族人過來的,叫鄂煥。”
“噢,鄂煥,我看過文棟的信,提到過這個人。你明孜那戰……差點吧……聽說你打完,沒人了……現在,無妨了吧。”師父吞吞吐吐地說,顯然覺得有些忌諱。
“我點點頭,不言不語,做釋然狀,卻說一句:‘總要過去,罷了罷了’。”其實我根本沒有任何動作,甚至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這般說了一番,然後才帶著輕鬆的微笑看著已經有些忍俊不禁的師父,與他一起大笑了起來。
其實要真的釋然,談何容易,但我不應該讓別人擔心,這事留於自己心裏就好了。故而如此,隻為讓師父徹底寬心。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你老師說你必難放下此事,怕會煩惱悲切很久。還讓我別提此時,我怎能不提,還想勸你一番,未想你已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臉上自然掛著笑,心中卻隻能輕歎,老師果然了解我。但為了趕緊讓自己恢複常態,也別讓師父看出什麼來,我便問師父:“後麵那兩個中年人,師父看如何?”
“嗯……不錯,像能做大事的,毛密的那個應該踏實些,毛稀的這個可能更勇猛些。”師父眼光也不錯,但他旋即問我:“這兩個我以前沒見過,你才從軍隊裏拔出來的。”
“不是,他們以前就是黃巾軍的。”
“我當然知道他們以前就是黃巾軍,咱們軍隊裏有多少不是以前的黃巾軍啊?”師父笑了,其實他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者是我自己表達得有誤。
“毛密的那個叫波才,毛稀的叫韓暹。”我決定直接一點。
“波才!”師父肚腸也是很直,故而聽到這個名字便驚訝地大聲說了出來,加以往後仔細觀察。
“俺在!”波才以為師父就是在喊他,竟應了起來。
“你好。”師父顯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覺得剛剛叫了別人名字,現在還回頭看著他,不說話顯得無禮,便說了這麼一句。但這還沒完,師父忽然催馬快跑了一陣,當時不明所以的我怕有事趕緊加了幾鞭試圖跟上。未想他又一扯馬頭,那馬兀立而轉,我就沒這麼瀟灑利落了,足足畫了一個十五步的大圈才兜了回來,隻見師父朝後麵還在疾馳而來的人一拱手,朗聲問候:“久聞您的大名,未想今日得見,忠幸甚。”
“而且不是在餐桌上。”我剛靠上便小聲加了一句,師父在這裏顯現一個“陰險”的“老油子”的本質,自己也明明笑了,居然還私下用腳踢了我一下,惹得我的馬又帶我轉了一圈。當然我這個關於“本質”評價不敢告訴他。
而後麵的狀況更有些意思,鄂煥一勒馬,馬雖然不太聽話轉了幾個小圈便也停了;登和小南自是利索地慢下停住;最前波才更是身子後侵一勒馬頭,待得馬前蹄一蹬,馬頭帶身子一起,便把身子貼著馬脖子,壓下高起的馬身,便生生定在原處。然後拱手也敬一句:“波才似(是)粗人,不敢。將軍好森(身)手,好搜(手)段。”
他說這話時,本在最後一個韓暹,此刻尚兀自止刹不住,從他們身邊衝過,依然速度奇快。隻聽他一句“我的媽呀”,韓暹便在我們身邊停下了馬,但也隻停住了馬。我們都能看到一匹馬站在我們的旁邊,還抖了抖鬃毛,甩了甩尾巴,姿態很是嫵媚,定是匹母馬,但是上麵空無一人。我們師徒二人不期然朝後慢慢用目光搜尋,很快就能看到一條大漢正在艱難地掙紮從地上爬起來,嘴中一直在吐著碎草。
我轉過來,看到前麵小南笑得非常開心,如果他的姐夫在,我打賭他姐夫也會笑。可雖然他也笑,但是還是會打了他小舅子一下,似乎要警告他不能隨便嘲笑別人,而小南隻能依舊沒有辦法。大家都笑了,隻有波才笑中有些無可奈何,一邊笑著,一邊還下了馬。
師父則早下馬過去看看如何,他一下馬,其他人也自然都跟著下馬過來問長問短。
“媽的,怎麼會這樣?”他很是氣憤,畢竟這樣被摔下來,再怎麼也有些丟顏麵。
“這馬劣,不近生人,對不住韓將軍了,韓將軍的名頭,忠常有耳聞,幸得無恙。”師父這話有些冠冕堂皇。
但是波才就太直接坦誠,不太對得住韓暹。
“則位將軍,不怪馬,似俺兄弟自小沒怎麼騎馬,有些現眼了。”他還幫韓暹很是認真地拍背後的碎草,這話定把韓暹憋了一肚子氣,可受了波才這番動作,還偏就無法發作。
“啊,前麵路程不遠,這裏風景也不錯,不如棄馬步行如何?”
“好啊,免得俺兄弟又摔嘍。”波才很是不能體恤韓暹的臉皮,再次白費了師父的心機。
下麵我和鄂煥、小南、登一排,因為這事,讓那幾位有了不少談論的話題,氣氛很是融洽輕鬆;而前有師父一手牽著一人,相言亦甚歡。我則隻是看著周圍的景色,隨便聽一點他們的話語。
那幾匹馬便放在山上隨意吃草,或許還可以隨便做些其他事情,尤其我覺得如果馬有思想,一定會聚到一起討論,比如如何把像剛才那個人甩得更遠。甚而幾匹無聊得做點參配陰陽,通達乾坤什麼的也不一定。想到這就想起那四匹小馬,不知道它們最近如何,我確實沒有去看馬舍的習慣。
眼看著有師父這一手,我想這下韓暹能好受些了。未想片刻後,老趙騎馬上來,一句話一出,便知道韓暹又會被誠懇而言簡意賅的波才出賣一次。
“各位大人如何不上馬而行,卻將馬隨意放在草丘之上?”
“沒什麼,走著好說話。”師父確實很會說話,而這時韓暹已經在眼巴巴地看著波才期望他的大哥不要多嘴了,但波才很有禮貌地擊碎了他的奢望:“俺兄弟不太會騎馬,剛才從馬上摔下來了,俺們怕出四(事),就走了。”
老趙也下馬與我們一起走,還關切地問詢韓暹如何,有無出血,有無受傷。
這回,我完全能體會韓暹那天初見麵時為什麼會那麼不合時宜地當眾抱怨波才了。
翻過土丘,裏麵是個小盆地,其間有一個小湖,湖東有一草亭,裏麵端坐二人,旁邊站著兩人,坐著中的一人顯然是老師,而站著的一個顯然是破六韓烈牙;可另外一立一坐就不太清楚是誰了,隻知另一個站著的是個又瘦又小的小個子,和小孩子似的;坐的那個似個書生。
再近一些,終於看明白,坐著的是田緘,站著的卻是小羽的姓蘇的母親,這話很是繞口。我注意到,她一直在四處張望,因為看了我們後,依然繼續張望,我可以認定不是在找我們,應該是找他的孩子,也不知道小羽在哪裏。
老師正在和雪林下棋,看見我們來,也沒有停手,倒是雪林,不斷看我們兼又看老師,仿佛想說,現在似乎已不是下棋的時候了。
這時,幾個鮮卑人帶著小羽騎馬從亭子那邊出現,小羽在馬上很是開心,似乎也沒出什麼事。但母親還是會關切地看顧著自己孩子,這是一種難以磨滅的天性,她似乎是不自覺地便跟了出去。直到小羽很熟練甚而有些賣弄自己本事般地高高躍起然後落了下來,穩穩站在母親前麵,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臉上滿是汗水。
原本我應該注意亭中和老師有關的一切,但我卻在看著這一對母子,互相注視的表情。他們旁若無人,而我眼中除了他們,似乎也沒了其他人。
還得師父把我喚回來:“喂,傻小子,怎麼啦,看人家羨慕啦?好啦,行啦!”
“對不起。”我有些黯然。
“有什麼對不起的,這麼多年也苦了你這孩子了。”師父歎了口氣。
其實我沒怎麼苦,我很幸福。在這個事情上,我隻是覺得有些遺憾。不過可以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這一點上我和那些古聖先賢有些像。不過與上古那些先賢還是有些不同的是,他們都知道自己母親是誰,隻是不知道父親,而我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卻也許終究不會知道自己生身母親是誰了。
緩過神來,還聽得老師說了田緘幾句做事與下棋之間的聯係。不過不知前麵的話,所以不是很清楚這次的主旨,不過老師這種方式我是很清楚的,我們通常稱韋老師為“誨人不倦”。以前,他就會和我們談著談那,而且通常開始和教育我們的事情似乎毫不相關,但說著說著便和我們平時所為有上關係。隻是這樣,時間便拖得長了。也不知道老師的精神怎麼這麼好的,所以當老師教訓我,隻要我不用說話,老師聲音也不大的話,大半我會打些瞌睡。
總算說完,田緘恭敬受教,行禮而起,也不回避,與我們行完禮,尤其與我笑笑,便站到老師後麵。
“子睿,來啦!”老師帶著笑。
“是,老師!”我恭敬行禮。
“這幾位是誰?”他顯然還不認識這幾位,但就在我們要說話的時候,他卻發現其中一個人似乎有些眼熟,但這眼熟著實讓人感到非常驚訝:“波才先生?”
“您認似俺?”波才和我們一樣驚訝。
“吾曾去北方雲遊,路過陳留,便見過您,當時覺得先生雖出身稼穡,卻是有謀略,通兵法之人。”老師忽然笑了。
“您……怎麼曉得?”
“先生當時在兗州陳留,黃巾一方之地,那日午後,我在酒館與人隨意閑聊此地情勢,當時有人在酒館外大講春秋之中事跡,您也在聽。”
“俺喜歡聽那玩兒。”波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先生身軀雄偉,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見。而且凡到要緊處,你便若有所思;聽一半,你便似已通曉結尾。甚而在前人用錯計策處,發言質疑,兼又言語謙遜,辭中有理有據,有潛心求教之態,絕無盛氣淩人之意。吾便知先生必非凡人。”老師竟站起,好好行了一禮:“與人打聽便知是先生,待黃巾事起,便常有先生,那時已是將軍大名於邸報。我通曉黃巾內部之事,心中明白,若是黃巾勢弱,則先生必為大用;然則勢大,先生則無立足之地矣。今閹黨外戚皆除,黨人昭雪,天下百廢待興,百姓期待太平。先生大才,若不棄,便請常能使定國討教用兵謀略。”
波才歎氣:“諏(就)是。您過了,沒薩。”言必,又抬頭拱手,而老師也起來與波才相讓,這番便是認定要留波才為用了。
波才除了會拆韓暹的台,還是有些兄弟義氣的,一把抓過韓暹:“則俺兄弟寒餡。”
留韓暹是自然。不過,老師竟連韓暹的底都知道,不免讓人更加驚訝,簡直有些懷疑老師是不是曾加入過太平清道。不僅這樣,他還掀出一樁我認為值得關注的事情來,南匈奴的單於竟與韓暹那一部的黃巾軍有聯合攻漢之意。沒想到我大漢如此待他,他竟如此對我大漢。黃巾再如何,也是我大漢家裏人,這南匈奴本是敵人之後,被我大漢當作客人留下來,應感激才是,這番當真不義。(當時人見解,應帶著辯證的目光來看,作者笑注)
此外,老師還與師父笑笑,詢問登一番,與鄂煥笑談幾句,打趣小南,問候老趙等等;這一通談了半個時辰才輪到我,把宋都等到說過了話。那時,老師才讓眾人皆去休息,卻要和我一起騎馬出去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