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未卿的心,在公主跑到他身側的時候才終於落地。
秋獵的第一天,兵荒馬亂,薑襄帝震怒,卻也舍不得罰離若公主,雖有薑離若主動求情,郭未卿卻主動領罰,好像隻有被罰了,才能抵消心中的一部分歉疚。
此番秋獵回來,最惹人注目的不是哪個王公貴族的獵物,也不是薑襄帝與皇子們獵得的黑熊,而是離若公主帶來的白狐,雙眼湖水般純粹,眉心有火焰斑紋的白狐。
象征祥瑞與富饒的九尾聖狐。
為薑國帶來了好奇,帶來了自信,也帶來了尋狐的銀發勝雪的燭卿華。
他的確帶來了許多的改變,一時頗得民心,甚至在如今的薑國,仍有人在傳唱曾經的國師燭卿華的風華絕代。
但他的到來,卻帶走了薑國捧在手心的公主,薑離若。
其中秘辛,依然是個謎,多年來日日夜夜困擾著郭未卿的謎。那幾年的薑國,因朝堂上多的那個少言寡語卻總能對答如流的懷抱聖狐的燭卿華,薑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往的薑國安定和諧,那時的薑國蒸蒸日上。
燭卿華主張鑿冰通河,擴展周邊貿易,薑襄帝允了,整個雪地其樂融融,各取所需一切進展順利;他主張救濟極寒之地的難民,薑襄帝一番思量後也允了,薑國並非幅員遼闊,但衣食富足,一時間竟為薑國招攬了一定的兵力;他主張取消郡製,削減大量的閑置官員,雖過程略有阻礙,但成效喜人,受到了薑國無數平民百姓的歌頌與愛戴,也深受薑襄帝的信任,賜燭卿華為聖人國師,一時風光無限。
郭未卿明顯地感覺到,就連一向天真無邪的離若公主,都由於燭卿華的存在而添了幾分羞態與哀愁,公主將他當做知心人,今天跟他說卿華在朝堂上如何龍章鳳姿,明天定會說起卿華琥珀般純淨無暇的雙眼怎樣瞅了她一眼,每當這個時候,郭未卿更加沉默寡語,一旁恭敬地聽著,而且離若,也並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應。
郭未卿的心思深深埋在心底,他連夢裏都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思,可是午夜夢回,總是看到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在花間飛舞,飄落的花瓣被蕩起,一圈一圈旋轉,花間稚嫩的麵龐日益成熟,是今日的模樣,仿佛觸手可及……
郭未卿曾想,也許有一天燭卿華會辭去國師之位,以另一種姿態贏取薑國至高無上的公主,也許公主隻是小女兒心態,有一天終會愛上別的王宮貴胄,或許還能夠成就一篇佳話,不管是哪一種,公主的未來,與自己息息相關,卻又絲毫無關。
薑襄帝察覺到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心係於國師嗎?也許察覺到了,也許沒有。
直到有一天,燭卿華突然提出進一步融入邊疆雪地,慢慢適應冰雪中的生活,學習雪中生活之術。這個提議令許多人感到莫名其妙,別說著手去做,而是薑國的人連想都不願意想的。
薑襄帝也不例外,“我大薑國如今國富民強,身處雪地中央卻受上天眷顧,不僅能夠獨善其身,也能庇佑四方,居安思危是不錯,可何須費時費力苦練雪中生活?”
燭卿華立於殿下,不卑不亢,“薑國身處冰雪腹地,卻四季如春,不見疾風素雪,本就有違天地人常,難保有一天……”
“行了,”薑襄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鮮有地駁回了燭卿華欲言又止的話。
隻是後來的變故顛覆了一切卻隻能追悔莫及。
又一陣“咯吱”聲傳來,打斷了郭未卿的思緒,看著與記憶中身形小很多的白狐毫無形象地大塊朵頤的蠢樣,郭未卿狠狠壓下內心的暴戾。
同樣的絕代風華,同樣的烈焰白狐,同樣留在了宮中,單是一樣,都會讓郭未卿按捺不住,而今坐在墨畫身旁,郭未卿甚至感受到了同樣的氣息,那種佇立於世間卻超然物外的氣息。
恍惚間,郭未卿仿佛覺得自己還身在薑國,身在那個鳥語花香的薑國,眼睛有些模糊,郭未卿抬首飲盡杯中酒。
墨畫捏著玉製器具,緩緩將郭未卿空蕩蕩的杯子填滿,“郭丞相旅途勞頓,應該盡情暢飲才是。”
郭未卿的眸子斜斜瞥向他,“不知先生籍貫何處,總覺得與一位故人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