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無動靜的洛湘閣透著陰森的詭異,丫鬟們趴在門縫裏一望,嚇得四散奔逃。二夫人聽了個開頭便暈了過去,太夫人又驚又怒,顫抖著嘴唇第一次說不出話,更加用力地抱緊懷裏的徐牧楷。

無人敢開門收拾屍體,更無人敢打擾心如枯槁的淩靖雪。直到三天後,風塵仆仆的徐寒帶著震驚與憤怒緩緩推開房門,卻看到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微笑,仿佛在說:你終於來了!

“你……為什麼?”徐寒被眼前的慘象所震驚,不問是否她做的,隻問原因。他深深了解,既然她敢留在死人堆裏等他回來,必不會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們毒死了荷瀾。”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她看來已經足夠。

望著一臉冷靜的淩靖雪,徐寒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軟弱無力。他知道她帶著荷瀾離開的計劃,亦明白荷瀾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但看著橫屍當場的方四娘、一屍兩命的方五娘,他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卻不知該怎麼做。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淩靖雪慢慢起身,將匕首交到他的手上,甚至細心擺好了姿勢,架在自己白皙細膩的脖頸之上,抱歉地微笑:“我不該殺了你的孩子,但我實在等不到她生產的那一日。你殺了我,為孩子報仇吧。”

“你……”她的坦然更令徐寒無所適從,他一把扔到匕首,摟住她的雙肩恨聲道:“你明明放不下我,為什麼要堵死你我的退路?”

“從你決定利用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已經完了。”淩靖雪淒然搖頭,對上他狂亂的眸子:“我糊塗了一年多,終於清醒了。你殺了我,隻當送我一程,好不好?”

徐寒搖頭,雙手緊攥成拳。淩靖雪低低笑了一聲,拾起地上的匕首送到他手中:“就算我留在府裏,你我還能像從前一樣麼?還有太夫人、二夫人,個個恨我入骨。等楷哥兒長大了,是否會為他娘報仇?與其活著任人作踐,我寧可求一個痛快。”

頓了頓,她補充道:“墨竹與硯劍的婚事,我一早便答允了。你替他們好生操辦,就算了了我最後的心願罷。”她手腕用力,柔嫩的頸上現出一縷血痕。

眼中閃過些許鬆動,徐寒沉思良久,依舊堅定地拒絕:“夢塘,我做不到!我有多愛你,就有多痛心,但是我舍不得!”

“哦,”淩靖雪微微動容,垂下眸子:“是我讓你為難了。”

“不要,”即使不說,徐寒也知道她的心思。既然他下不了手,她便自我了斷吧。他更加用力地將她擁在懷中,掰開手指重重甩開匕首,吻著她的額發喃喃道:“你好好活著,一切都是我的錯,不要!”

“就算我苟延殘喘,徐家如何還能容得下我?”淚水終於落下,淩靖雪推開他的懷抱,望著他的眼中無限深情:“我不能這麼自私。”

徐寒無言以對,貪戀地握著她的手。淩靖雪亦不掙開,兩人麵對麵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仿佛有幾個世紀那麼漫長。初遇時的針鋒相對,繼而相濡以沫、同舟共濟,直到今日的劍拔弩張,往事一幕幕在他們中間緩緩流過,短短一年的光景,竟似一生一世那樣漫長而充滿留戀。

以謀害朝陽開端,以誅殺方五娘告終,她本不是良善的女子。畢生在勾心鬥角中度過,她的生命中唯有仇恨、報複,直到嫁入徐家。她全心全意地愛過,咬牙切齒地恨過,輔助他成就大業,孕育他的骨肉,在刀光劍影中救他脫險,心甘情願為他而死。回首往事,此生不枉,她微笑頷首。

目光流轉,徐寒明明白白讀懂了她的想法。“十年,”他脫口而出,語氣之熱切似乎含著全部的希望:“我送你走,再為我活十年,好不好?”

淩靖雪一怔,眉頭微皺露出幾分猶豫。徐寒抓住她瞬間的遲疑,急急握緊她的手:“十年之後,我尋你到天涯海角,你等我,好不好?”

滄海桑田,誰知十年後是什麼光景,或許他們早已忘了彼此,更不必提海角天涯生死相依。為了留她繼續活在世上,他終於使出了最後的絕招:“你說你愛我,就為我多活十年。十年後是生是死,我必不阻攔你,好麼?”

語氣哀婉淒絕令人心碎,徐寒此生從未這般低三下四地求過人,淩靖雪不禁動容。不為話中的承諾,而是他近乎卑微的懇求,幾乎放下了一個男人安身立命的驕傲,何況他是權傾天下的徐寒。

“好,”淩靖雪不忍傷害他的自尊,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清淚,緩緩點頭:“我答應你,十年,換你來尋我。”

長長舒了一口氣,徐寒覺得前所未有地寬心,仿佛瞬間放下了所有的負擔。上前一步擁她入懷,眼角依稀淚光閃動,笑容絢爛。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