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穿過辦公區,一望無際的農田便映入眼簾,老爹那灰褐色的瓦房孤零零的矗立在田野的盡頭,與監獄遙遙相望,房子周圍是如汪洋般的玉米,已長有一人高的秸稈把瓦房簇擁在一片金黃中,猶如岩漿中的一座孤堡。房子雖然略顯破舊,但看上去很是整潔,門口有一顆老槐樹,粗壯的跟千年老妖似的,據說樹齡比這破房子時間還長,估摸著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隻有老爹的歲數能跟它pk一番。院子裏的紅土地上留下竹笤帚掃過的條條痕跡,如同被釘耙碾過一樣,橫平豎直的像抽象畫,東邊是碼的整整齊齊的樹枝木塊,這都是他在方圓十裏之內收集來的,主要用途是留作冬天取暖,他不喜歡用煤爐,嫌味嗆。木堆邊上靠著一把破鍬,鍬頭灰禿禿的沾滿了泥巴,鍬柄坑坑窪窪的布滿斑點,像是天花留下來的麻點。西南角上是一口水井,水井邊上放著一口大缸,印象中缸裏的水總是滿的,清澈見底,缸底的青苔綠的跟水墨畫似的,每到夏天的時候,我隻要一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從缸裏舀上一桶水,然後一頭紮進這冰冷刺骨的“黑洞”裏,那感覺就像含著薄荷糖大口的嚼著冰塊,甭提多刺激了。

當我把車開進那段大概有20米,跟蛤蟆皮似的紅土路上的時候,他老人家正坐在門口悠然的曬著太陽,腳底下趴著一隻叫“李鬼”的四眼狗,據說它跟監獄裏的幾隻警犬是好朋友,因為經常跑警犬那兒蹭飯,所以院裏的人送它一諢名——“李鬼”。

“李鬼”雖是土狗,但成天跟警犬在一塊廝混也學會了一套鼻尖耳靈的本領,大老遠聽到動靜它就機敏的站了起來,再一看是熟悉的大吉普,便興奮的狂吠不已,老爹被它叫聲吵醒,懶洋洋的睜開雙眼,他認得我的車,雖然他腿腳不太利索,但還沒老眼昏花,沒等我下車,他就從門口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見了我仍是皮笑肉不笑。

“熊東西,今天來的怪早。”老爹說。

“嗯!星期天路上車少,我給你帶點栗子。”我隨口附和,至今我都不敢正眼看他。

“我他娘都沒牙了,還拿這倒黴玩意給我幹啥!”老爹雖冷著臉,但仍接下了栗子。

“你拎不動,我來。”我趕緊把他支過去,他並不強求,到他這歲數連走路都費勁,更別提拎東西了。其實他最愛吃栗子,我小時候他沒事就抓兩把栗子坐門口磨牙。等我把袋子放進屋裏,他已經搬出了一個板凳。我們祖孫倆就這麼幹坐著,說實話我們之間的代溝比台灣海峽還深。突然他問我:“小健考怎麼樣?”,“還行,拿個第二名。”上個月我跟他說過小健要參加奧數比賽,沒想到他還能記得。“噢!”老爹發出一陣怪聲,接著是一段漫長的沉默。小健是我兒子,每次來他問的最多的就是小健,他對小健事無巨細,什麼都想知道,有次他跟我說小健長的特別像我爸,這都什麼狗屁邏輯,也隻有他能說的出口。照他這麼說我們倆應該長的像才對,可我身上連他一點兒影子都沒有。或許我88歲的時候也會像他一樣老的沒了準稱,但這是後話。我們倆在一起好像除了聊聊他這個曾孫,其他的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冷不丁的他又斜我一眼,說:“別他娘讓他學這個學那個,小孩腦子都學壞了。”

“現在小孩都這樣,他也沒學什麼,都自己選的。”

“放你娘狗屁,我就不相信他才二年級知道什麼熊奧數。”

我不能再說了,此時他已怒目圓睜,擺好了隨時準備抽我的架勢。就這樣我們有一茬沒一茬的聊到了中午,途中他發了兩次火,還好沒像以前那樣把我攆走。“一個人的脾氣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變的溫順”,很明顯這句話不是針對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