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劇烈的頭痛將我弄醒。
慕毅熟睡著,看來真的是累壞了他。
腳邊拆開的紙箱底部,夾著一張淺藍得如同盛夏萬裏無雲天空般顏色的小紙:
——本來這些東西該是我的收藏,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給你。
是顧俞恒幹淨利落的字。
我深吸一口氣,頓了頓,伸出手在床底下拉出了一個盒子。那個布滿灰塵的盒子,那個收藏著我回憶的盒子,那個值得我回味與珍惜的盒子……
兩把琴裝不下,我比劃著,再把樂譜換了各個姿勢,也不能裝下。我才發現我把這個盒子拉出來是在有些蠢。但是,腦海中的潛意識,很明白很確切很真實的告訴我說,它們是一類的。
小心翼翼的把東西再重新放入屬於它們的地方,再將它們一齊推進床底。那張從本子上撕下來帶著張揚筆跡的“回憶錄”,那個熟悉到爛在心裏而如今已成空的號碼……
嘿,張揚,你現在不用怕會被我忘記了,我將你與回憶打包藏起,永遠永遠都忘不了你了。你會笑嗎,你用這樣極端的方式讓我永久錐心的記住你,我真的不會忘了你了,你該放心了嗎,我的守護天使?
清晨的陽光美好,才想起你早已離開。照片中的臉龐,笑容停在了眼眶。
曾經的美好如今怎麼會變了模樣,一片的空白一直一直在要挾著回憶消散。
何時這種寂寞尖銳會擱淺?反正不管怎麼說,許多事情都需要時間的吧,那好吧,我給自己一點時間,讓自己,放了自己。
黃女士跟老爸在隔天中午我出現在客廳時也敏銳的發現我的不對勁。
擔憂的問我怎麼了,可是我無力再解釋,更確切的說,應該是我無力再回憶。
我搖頭,他們也沒多問。黃女士轉眼看著慕毅,用眼神傳遞“你等會給我解釋”的訊息。
搶過遙控器,中央音樂台,在放一個小提琴神童的訪問視頻,心中不爽與苦悶,又跳到下一個頻道。
大約五分鍾,我把遙控器丟給慕毅,繼續著失魂落魄,回到床上,躺下。
我想睡覺,在夢裏去找張揚。
如果我沒有記錯,現在是深秋。可是為什麼會有那麼美麗的無雲晴空?
我穿著吊帶牛仔褲,白得快要透明的球鞋,長發用淺藍色的蝴蝶結紮起。
這身裝扮,好眼熟。
恍恍惚惚裏,我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一輛自行車朝著我飛奔過來。畫麵有點好笑,明明就是一輛快要散架的自行車,車速卻能夠與小汽車相提並論。我嘲笑著,不躲不避,由著那一輛車接近。
突然,一陣風呼嘯,我猛地閉了眼睛。
好像被推了一下,後退了幾步,隨即,巨大的撞擊聲。
我張開眼睛,定格畫麵。
一張一如以往清新幹淨,輪廓分明的臉,在我的眼裏放大,放大,再放大。
我發瘋似的喊出他的名字,那個與他長相般配的名字
——張揚!
鮮血染紅了他白色的T-恤,他裂開嘴笑,對著我笑。
我跑過去,抱著他,眼淚砸了一地,混合著他的鮮血。
突然全世界變成白茫茫一片,雪,漫天飛舞。少年的血跡在雪地上開了一朵一朵殷紅的花。
我突然的明白了什麼,抱著他一動不動的身體痛哭。
是不是注定我不能夠再擁有你,是不是注定我不能再遇見你,是不是注定我從此以後要與你分離……
不清楚在什麼時候,畫麵又被切換成了在一個霧氣彌漫的地方,隱隱約約的,安靜躺在我懷裏的張揚,如同在上次夢裏見到他時那般長出了翅膀。
我累著釋然。他張開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對著我眨了眨眼。我嚇了一跳,往後挪了挪。
他依舊笑,很大聲的笑。那種笑聲有很神奇的魔力,像一股夏天的熱風,呼呼的吹散了我心中的陰霾。
過了許久,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我想開口,卻太久沒說話喉嚨裏像被什麼堵住似的,而且發現我懶得開口了。他也不語。
這一刻多麼的美好,我能不能一直停留?
但一切注定不是現實,也並不能永恒。
我很安穩的醒來。習慣性的伸手看表,2:50.
窗外透著的白光,可以確定,是下午兩點。我睡了一天。
我開始考量這個夢,嗬,不就是我太過內疚自責所以給自己找一個開脫的夢嗎?
他,如今怎麼會笑?傷心來不及還能笑嗎?
再過了一會。或許,這個夢應該暗示我將把他藏在心底吧?韓劇小說中,一有個人離開,旁邊的人都會安慰留下的那個人說要幸福,因為你幸福了他看了也會幸福。
不過……算了,那就當是這樣吧。
那一天,之所以用那一天,是因為這段日子我太過恍惚哀痛。
那一天,慕毅帶著我,穿越了半個城市,來到位於我們居住的S市區中心最北處的一家電影院。
不大,不新,不漂亮。
卻老舊得讓我覺得有種會時光倒流的衝動感覺。
這個時間段裏,放映的是恐怖電影。
心裏依舊波瀾不驚,臉上依舊是麵無表情。
我知道自己表情呆滯的樣子實在會醜得可以,但仍然提不起表情讓嘴角上揚。
電影開始,那些驚悚、惡心、重口味的畫麵著實讓我有很大的內心衝擊,我把頭調到一邊,慕毅緊握我的手,又把我的頭轉到直視幕布的角度。
鏡頭裏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直直的往觀眾的方向倒下,四周又爆發出一陣瘋狂又刺耳的尖叫聲。我也惡心的受不了,緊緊的閉上了眼。
大約幾分鍾後,我強忍著惡心跑到了影院衛生間。
嘩啦嘩啦的衝水聲,衝走了那些吐掉的穢物,我身體感覺一陣輕鬆,連心好像也放鬆了不少。
對麵鏡子中,張揚的身體在金光裏一點一點拚湊成型。我對這種幻覺好像已經見怪不怪的樣子,我在鏡子裏對著他笑。深吸一口氣。
“張揚,我會好好過。”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氣說出這句話。
他點頭,兩行淚滑落,又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靠著牆壁,側臉看鏡子裏的自己,無表情的臉蒼白,眼神也格外的空洞無光。
洗了一把臉,轉身走出衛生間。
慕毅在入場口等著我,走過去。他開口,“真可惜最後一幕你沒看,看了準保你今晚睡不著。”
我撲哧一聲笑,他很訝異。我說:“謝謝慕毅,帶我來看這麼倒胃口的東西!”
他的表情大轉變,欣喜之後又憂慮。食指抵在薄唇處,眼神灼熱的盯著我。一會,再緩緩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