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齊笑煜背手慢踱著步,不時俯身瞧一瞧個別學生的答卷,不妥處指出故作不解發問,由其自己發現錯誤,更改作答。做得好的,則適時誇讚一二。
溫潤可親的作派很是得人心,這些年幼的皇子們各個臉上眉眼帶笑滿心歡喜,絲毫沒了往日考題答卷時的緊張無措。
執筆勾寫完最後一筆,七皇子李朝昊小老人般地籲出口氣,放下紫毫筆,執起答好的宣卷細細讀看了幾遍,這才露出自得滿意的笑容。立身輕笑道:“先生,我作好了。”
回頭瞟了眼香爐內才焚去一半的檀香,唇角勾起抹淺弧,齊笑煜停住踱步,回到講台前,屈身正坐好,抬手示意了下,回道:“那就交上來,其餘諸位,勿分心請繼續。”
李朝昊眯了眯眼,向九皇子李朝韻揚了揚下顎,拂去邊上侍監的手,親自雙手捧卷送了過去。像隻得勝的小公雞揚著頭,踱著囂張的步子。惹得李朝韻不滿地嘟了嘟嘴,不就是最先答完嘛,咬了咬唇,執著筆,低首繼續鎖眉苦思冥想起來。
齊笑煜忍笑接過卷紙,先是大致掃了眼,不由心裏暗自讚歎了聲,小小年紀已然練的一手俊秀好字,若是在尋常百姓家,這年紀的孩子才剛剛啟蒙而已。
低首細細讀了一遍,整篇小賦用詞遣句自然隨意,幾乎是一氣嗬成。三言兩語道出了今日考題‘天道無為’的核心,切入詮釋點也很清新特別,令人眼前一亮。不是作賦的人就立在身前,還真不敢相信是個七歲的娃兒寫出來的。
到此刻,他總算明白了上一任離去的解師傅臨別的那聲意味深長的歎息、還有那句晦澀難懂的忠告。確實難教,這樣天份獨特的學生著實難為了做他夫子的。小腦袋裏的想法離經叛道的厲害呀,不愧是怪才秦豫碩教過的弟子。
想了想,放下手裏的卷紙,勾唇笑道:“不錯,很特別。但裏麵幾處抨擊孔孟的話有點過了,如七皇子所說:‘兼容並蓄,應時應事而用。’這句倒是說的極好,獨行扁舟固然標新立異,令人耳目一新。可基本正道準則也不可輕易棄之,若父不為父,子不為子,皆不願履行本職而想越俎代庖,那豈不亂套了?
獨行踽踽,獨行睘睘。一味的褒揚不可取,一味的批判亦不可取。善水有道行天下,聚溪成海納百川。微臣的話,七皇子殿下,可明白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朝昊聽得那個鬱悶呀,撇了撇唇,悶悶地點了點頭,勉強應了聲‘嗯’。
瞧到這光景,齊笑煜執起筆蘸墨,低首在紙上勾刪添減了幾句,停筆放下,將卷紙交予李朝昊手裏,繼續道:“如此修改?是否意境大不同?”
李朝昊先是癟唇嘟嘴,等瞧清意思後,眉眼綻開笑,抑製不住興奮回道:“先生果然厲害,不愧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嘿嘿,嗯,就這般修改。我原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一筆嗬成,細微處措詞不甚失當了。”
“撲哧”一聲,李朝韻放下筆,朝七哥毫不客氣地扮了個鬼臉,刮著臉皮叫羞羞。眾皇子紛紛停了下來,捧腹笑的,捂嘴笑的……形色各有,擺明了叫這囂張不知天地多高的小子難看上一回。
李朝昊頓時羞赧了臉,瞪圓了眼,怒視著一幹兄弟,倏地眯眼笑開,咬牙切齒道:“嗯,笑吧,抓緊時間死勁笑。等笑足了鬧夠了,一會的摔跤場上,嘿嘿……”
話音未落,現場瞬間噤聲。隻憨憨胖胖的五皇子李朝孟仍眯眼嘻嘻笑著,拍著自己的肥肚腩,甚是得意。他有體型優勢,七皇弟不一定比得過他。
李朝昊瞬間怒了,新仇舊賬上了心頭,如幹涸池底的魚兒瞪圓眼張口急急喘著氣,將答卷丟到講台案上,卷袖準備教訓一番。五皇子也不示弱,丟了筆,抽去腰帶,拉開衣襟露出胖肚腩。文采比不得,武藝他可不能認慫。
其他人趕緊搬挪開矮案蒲團,拍掌旁觀鼓噪起來。瞧到這番場景,齊笑煜感到額際陣陣發痛,如此無視他這做夫子的,嗯?嗬斥勸架還是袖手旁觀了?
正在他無比鬱結時,外麵一聲通傳:“平陽公主、長寧公主到。”
眾皇子齊齊抖了抖身子,在侍監的幫襯下,一陣手忙腳亂中,挪回案桌正經危坐好,抓起筆來裝作繼續答題的模樣來。五皇子快速地拉好衣衫,束腰帶時餘光瞄到平陽長寧進來,趕緊飛手抓起毛筆,攥在手裏低頭伏案裝苦思。
齊笑煜掩唇輕咳了下,掩飾去爆棚的笑意。挑了挑眉,揶揄地瞅了眼眾皇子。上來拱手請安道:“微臣參見二位公主,萬福金安。”
長寧杏眼四下瞄了瞄,不離手的鐵鞭適時地彎了下,在場方才玩鬧的眾人頓覺身後一涼,坐立的姿勢越發地端正起來。
平陽忍笑遞了個眼神過去,款步輕移,俯身瞧了幾個皇弟的答卷後,立身轉首,故作不解地笑道:“嗯,今日不是說講莊子內篇《人間世》的嘛?怎臨時考答起來了?天道無為,好寬泛的題目。”
“呃,也是講得過程中,臨時起的意。”
“原來如此,那可有答完的?”
平陽幾步過去,拾起講案上的紙卷,立身垂首細覽了會,驀然收起,勾唇笑道:“瞧字跡是七弟的,這篇議事的小賦寫得不錯。其他人,可都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