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府開始準備振華的周歲慶,連城三十歲才有了這麼一個兒子,可謂大張旗鼓。楊金鳳高興壞了,所受的冷落,所生的怨氣,全都沒了,兒子果真才是命根子,有了兒子什麼都會有。
她抱著小振華,領著張媽,在各院轉悠,一路走過,放下話來,讓他們好好幹,燈籠別掛歪,橫幅別貼反,到了那一天,大夥兒都有賞!來幫忙的士兵和府裏的傭人都高興壞了,果真幹的更起勁。
一進西院兒就見白錦屏在和朱管家商量事情,楊金鳳一時拉下臉,唯一煞風景的就是白錦屏。她知道,旅長把一切事宜全權交給白錦屏,連朱管家都要聽她的,說什麼她有學問有品位,阿振周歲那天請的可都是銅仁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連貴州府、雲南和天津都有老朋友來,不能出差錯丟了麵子,真是把她捧天上去了。
張媽最懂主子的心,眼看著遠遠站在廈下的白錦屏,替楊金鳳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她忙來忙去還不為您做嫁衣?瞧她瘦瘦弱弱的樣子,指定生不出兒子,這都快兩年了也不見個動靜,恐怕懷都懷不上!”
楊金鳳聽罷心裏舒坦至極,搖著懷裏的兒子,看著這大院兒,真覺得她才是這個府裏的當家主母,白錦屏不過是給連城暖被窩外帶為她和兒子服務的下人罷了。
“背後說人壞話小心舌頭長瘡。”張正軍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站在楊金鳳身後,微歪著腦袋點煙。
張媽趕緊捂嘴,仿佛舌頭上真長了瘡似的。
煙點著,他吸了一口,遙遙望了一眼廈下的白錦屏,慢聲說:“鳳兒姑娘,你知足吧,如果換作大哥原來那幾個女人,你這個兒子生不生得下來都是回事。”
自從那個雨夜過後,他就和她生疏了,情份仿佛真的在那夜做了一個了結,他為了維護他現在的所謂的嫂子,與她背離,不再喊她鳳兒姐,而是鳳兒姑娘,像外人一樣。
楊金鳳毫不示弱,笑的百媚生,“張副官,你屬貓的啊,走路都沒聲音。”說著,她把振華交到張媽手裏,吩咐道:“阿振餓了,去給他衝些英國奶粉。”
張媽點了點頭,抱著振華逃似地走了。她怕張正軍,她記得那個雨夜他的眼睛是怎樣盯著她,她總覺得她的小辮子被張正軍捉住了,說不定哪一天他不高興就會給抖出來。
楊金鳳的目光追隨著振華,右手抬到腮邊,抓著手帕朝他做再見狀,等張媽出了院門,她再看不見他,才放下手,往後翻了個白眼,欣賞著手帕上的鴛鴦戲水,輕哼道:“你不懂女人,我寧願旅長被那一群鶯鶯燕燕圍著,因為她們沒我聰明,不管她們耍什麼花招,最後勝的都是我,他那時也最喜歡我。可是,白錦屏是我永遠無法跨越的障礙,我寧願回到從前。”
張正軍吐了口煙霧,扭頭看著她,仿佛沒見過她似的,“你什麼時候也會說這麼富有哲理的話了?這麼看來,你是寧願不要振華,而是和那幾個女人一起鬥,鬥的筋疲力盡,然後有一天大哥也煩了,連帶著你都趕走?現在的嫂子,可沒害過你,也沒生過害你的心,還善待你的兒子,你很幸運,知道嗎?”
楊金鳳倏然聳眉,“張正軍,你怎麼總是教訓我啊?我也是你的嫂子哎!別以為你跟她學了幾個字就了不得了,好像你什麼都懂似的。還有!我的兒子叫連振,不是振華,你在我麵前這樣喚阿振,我會記住的,張正軍,我會記住的。”說罷,她一甩手帕,扭頭走了。
張正軍捏著煙卷,往嘴邊送了幾送,沒吸,而是扔到了地上,輾滅,失笑。楊金鳳,你真的什麼都不懂……
這時,廈下的白錦屏看見了張正軍,臉上一時露笑,“正軍!你怎麼來了?”
張正軍正了正軍帽,從口袋裏掏出作業本,一邊往她那邊走一邊說:“路過,正好把作業交了。”
白錦屏跟朱管家交代了一句什麼,迎了過來,要接作業本時,抿著唇笑了一聲,看著那作業本說:“其實你早就不用交作業了,我也好久沒給你上課了,這一年多你進步很大,我已經把你領進門,剩下的修行可不是簡單的作業和讀書,需自己領悟。你身上有公務,以後別這麼麻煩了。”
他微怔,捏著作業本的手,指尖變白,遲疑著。她的手始終沒伸過來,他隻好收回作業本,裝進口袋裏,用幾秒鍾時間調自己的情緒,麵帶笑容說:“那就不麻煩......嫂子。”
白錦屏扭頭看看不遠處的朱管家,側身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怎麼一點動靜還沒?黃海平的事都過去三四天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與她保持著距離,淡聲說:“荒郊野嶺的,恐怕還沒有人報案,也有可能是有人發現了不想報案,現在的衙門太荒唐,隻要擊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二十大板,好心報案說不定還會被認為是同黨呢。別想了嫂子,押送的人是劉同知的,上頭就是怪罪下來也沒大哥什麼事。”
聽到這個白錦屏重展笑顏,隻要不連累到連城,她就放心了。
他不看她,把帽舌往下壓,凝聲道:“嫂子你忙,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