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勝男腫著一張被淚泡厚了好幾層的臉,繼續等公交。

被一幫人擠上公交的那一刹那,她才想起,許久沒有掉眼淚了。

哭多了,終於記得,原來,眼淚流多了會讓人脫力。可正如那個紈絝子弟所說,她是金剛妹,她不怕脫力,她一路公交,跌跌撞撞地回到琳琅苑自己的暫居處——美琳和梁少遊昔日的愛巢,迅速打開大衣櫃,把自己少數的幾件夏天乃至冬天的衣服統統打包,收拾進一個箱子裏,提起來就往歪衝,衝到門口時,腳步卻止住了。

穿著板鞋的腳下,似乎有千斤重,勝男想抬腳,卻大腦一片空白,出不去了。

我能去哪裏。

勝男見過自己住處附近一家不大的旅店,用橫幅上書:“特價房138元,送兩餐。”也就是說,去小酒店住一晚上,至少也得130多塊。工作尚且沒有著落,畢業後隻發了一個月的工資1500塊,維持了近一個半月,的開銷已被自己省花卻花了大半。。。。。。

勝男心下一沉,她想脫離開梁少遊,方才發現,她無處可歸。

要去北京的五環外甚至六環去住麼?要承擔房租、水電、煤氣錢甚至網費麼?勝男打開自己的錢包,數了數,加上姐夫給的,一共隻剩下六百多塊。

勝男問過自己的同學,即便去通州租最便宜的一間平房,大約也得五百塊,勝男想著想著,手一鬆,旅行箱失去重心,歪倒在她腿上,她苦笑一聲,慢慢扶起旅行箱,默默地將冬天的衣服、夏天的衣服一件件回到原處,撅嘴咬牙:“梁少遊,我總有一天要離開這裏!”

三個月後。

真的。。。。。。要穿成這樣麼?

勝男用一雙男孩子般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手中質地並不細致的白衣黑裙。一邊摸索著,脖間便汗涔涔的了。

短袖襯衣是純白色,普通布料,胸前係了個足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的白蝴蝶結,這倒無所謂,關鍵是——裙是黑色綢質,她再單純,也知道是性感的顏色和質地,而且,將裙子在腰腿間比劃了一下,裙子太短,足足露出大半個大腿!

勝男深呼吸一口,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琳琅苑附近的菜市場買菜時候的場景。

不知不覺已是秋天了。路過嘈雜的菜市場時,路過一個巴掌大的店麵,勝男不經意一望,廣告牌上上書“綺夢美發廳”。說是美發,沒有看見店裏有一件美發的器械,卻見兩個抹得小臉又紅又白的女孩子坐在店門口的沙發上,翹著穿著黑絲襪的腿,裙子,也沒比自己的短多少。。。。。。。

勝男苦笑,順手將黑裙塞進員工用的帶鎖鐵箱裏。

許久未穿裙子了,從父親去世的第二天開始,一直到現在。

勝男盯著更衣室長鏡中的自己:一頭蓬鬆短發,一雙幹淨的大眼睛是雙眼皮,眼皮的紋路像是刀割的傷痕一般,臉上因最近吃多了泡麵,新增了幾粒色斑,脖頸頎長,白T恤,七分牛仔褲,一雙白襪白帆布鞋在早上不知是擠公交還是換地鐵的時候被踩了幾塊黑腳印,腳印的紋路灰突突的,像是晴天裏莫名冒出的團團烏雲。

“哎呦?這是新來的吧?”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尖細鞋跟聲伴著尖細高亢的女聲交織而來:“長得不錯嘛,老嚴也真是,不就是寵物店麼,到底是賣狗還是賣美女啊?”

勝男抬起頭,從這個穿橘紅T恤和正裝短裙高跟鞋的女人眼中看到了不容置辯的敵意,雖然她帶著厚厚的眼鏡。

勝男急忙轉過身,衝著這尖聲女努力微笑:“你好。“

說話的女人皮膚黝黑程度不亞於古天樂,黑裏似乎還泛著一層油光,戴一副款式並不新穎的金屬眼鏡,牙色像巧克力的色澤。

勝男一邊打量著,隻見這女人冷哼一聲,下巴一揚,邊脫上衣邊說:“店長和我說了你今天來上班,我是這裏的銷售經理農秀豔,你的領導,以後跟著我吧。“

說完之後,那農秀豔彷佛想起來什麼,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突然就凝聚起一道雪亮的光,隻見她將剛脫下來的橘紅色T恤擎起,幾乎要放到勝男的臉上:“對了,你看我的T恤衫漂亮不?意大利品牌的,四百多塊錢呢!”

勝男後退幾步,背後忽然就冒出一大灘冷汗。再看一眼那件T恤,與二十塊錢的衣服沒什麼區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