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挑起眉毛,無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
我乖乖地垂首而立,可心裏一點兒也不懼,我知道師父並不是個小氣的,他不願與孫大戶一齊搭棚施粥,是不願擠挨在人群中湊熱鬧,他若是真對那些災民存著一副冷心腸,又怎會許諾替他們看診抓藥分文不取呢。
同樣是善行,有些人就愛敲鑼打鼓地大鳴大放出去,生怕旁人都不知道似的,有些人卻不願聲張,做些自認為該做的事而已。
果然,師父在鋪子裏轉了一圈,確沒找到什麼吃食,便又是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我的腦門,歎道:“去換身衣裳罷,左右鋪子裏也沒飯食,不若到外頭逛逛去。”
早就預料到的事如約而至,我立即笑開了一張臉,一旋過身子,便回屋換出門的衣裙去了。
夏日與另三季不同,白天因天氣悶熱,鮮少有人願意出門的,待到夜間,天色全黑,沒了毒辣日頭的肆虐,再教夜風一吹,湖麵也好,街市也好,都涼快了下來。蟄伏在家中躲避暑氣的人,都出門活動開了。街市上,人來人往,要比白日要熱鬧得多。
因朱心堂白天有人來買藥看診,夜裏還得應對那些帶了痛楚的亡魂,都走脫不開人手,天黑後師父又從不許我獨自一人四處亂逛,我這一年到頭少有機會能在夜間領略臨安城的風姿,但凡得了這樣的機會,每回都令我興奮不已。
街市傍河而開,每一座橋便是一個街市口,河裏擠來擠去的小舟,也是各式貨品吃食的流商,這河直通到西湖裏,因此有些商販會搖著小舟,往西湖裏去,去靠近那些笙歌歡飲的畫舫,兜售各自的東西。
我不愛那些個燈火通明的食肆酒樓,偏愛在沿河的街市上走,一路精心裝飾過的車蓋擔兒連綿不絕,盤盞器皿別致有趣,更不必說他們兜售的各類吃食,我向來是眼大肚小,看到什麼都想嚐一嚐,卻又吃不下那麼許多東西。
不過走了小半條街,我已經一手托著荷葉,一手擎著竹管兒,寸步難行了。荷葉裏托著的是幾個特騰騰的幹筍肉包子、菠菜果子與金花餅,竹管兒裏頭盛著的是香飲鋪子裏做的雪泡豆兒水。
我心滿意足地走在頭裏,不時回頭往師父口中塞一口包子果子,衝他饜足地一笑。不過如今這街市上,商販雖說依舊繁多,可乞兒丐子也不少,最個幾步就能碰到一個上前攔路乞食的,我這荷葉裏托著的吃食,至少有一半,因委實抵不住他們那可憐模樣,一路走一路散去了。
正與師父走到一家麵食鋪子前,因手裏的糕餅包子已盡數分給了攔路乞食的小乞兒們,我與師父都尚未果腹,便說要進這麵食鋪子去吃一碗蝦子麵,才要踏進鋪子,隔壁的鋪子突然就起了一陣騷動。
我扭頭望了兩眼,卻見隔壁的糧米鋪子在趕幾個小乞兒,我望了望那米糧鋪子上“孫記”的金字招牌,拉了拉師父:“師父,隔壁正是孫大戶的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