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還是白。
自從走出那片冷杉林後,眼前就隻餘下了一種顏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齊膝深的雪地裏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裏,隻是一步一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去。頭頂不時傳來鳥類尖厲的叫聲,那是雪鷂在半空中為他引路。
肺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來,一片片旋轉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開翅膀在空中飛舞,其間浮動著數不清的幻象。
“哈……嘻嘻,嘻嘻……霍師兄,我在這裏呢!”
飄飛的雪裏忽然浮出一張美麗的臉,有個聲音對他咯咯嬌笑:“笨蛋,來捉我啊!捉住了,我就嫁給你呢。”
秋水?是秋水的聲音……她、她不是該在臨安嗎,怎麼到了這裏?
難道是……難道是沫兒的病又加重了?
他往前踏了一大步,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個雪中的紅衣女子,然而膝蓋和肋下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隻是一轉眼,那個笑靨就湮沒在了紛繁的白雪背後。
奔得太急,枯竭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在三步後頹然向前倒下。
然而他的手心裏,卻一直緊緊握著那一枚舍命奪來的龍血珠。
“嘎——嘎。”雪鷂在風雪中盤旋,望望遠處已然露出一角的山穀,叫了幾聲,又俯視再度倒下的主人,焦急不已,振翅落到了他背上。
“嚓!”尖利的喙再度啄入了傷痕累累的肩,試圖用劇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但是,這一次那個人隻是顫了一下,卻再也不能起來。
連日的搏殺和奔波,已然讓他耗盡了體力。
“嘎嘎!”雪鷂的喙上鮮血淋漓,爪子焦急地抓刨著霍展白的肩,抓出了道道血痕。然而在發現主人真的是再也不能回應時,它躊躇了一番,終於展翅飛去,閃電般地投入了前方層疊玉樹的山穀。
冰冷的雪漸漸湮沒了他的臉,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裏依稀有人在歡笑或歌唱。“還沒死。”感覺到了眼皮底下的眼睛在微微轉動,她喃喃說了一句,若有所思——這個人的傷更重於霍展白,居然還是跟蹤著爬到了這裏!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命力?
她隱隱覺得恐懼,下意識地放下了手指,退開一步。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個垂死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琉璃色的眼睛發出了妖異的光,一瞬間照亮了她的眼眸。那個人似乎將所有殘餘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雙眼睛裏,看定了她,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吐出了兩個字:“救……我……”
她的神智在刹那間產生了動搖,仿佛有什麼外來的力量急遽地侵入腦海。
妖瞳攝魂?!隻是一刹那,她心下恍然。
來不及想,她霍地將攏在袖中的手伸出,橫擋在兩人之間。
“啊。”雪地上的人發出了短促的低呼,身體忽然間委頓,再也無聲。
她站在風裏,感覺全身都出了一層冷汗,寒意遍體。
手心裏扣著一麵精巧的菱花鏡——那是女子常用的梳妝品。
方才妖瞳張開的瞬間,千鈞一發之際,她迅疾地出手遮擋,用鏡麵將對方凝神發出的瞳術反擊了回去。
——那,是克製這種妖異術法的唯一手段。
然而在脫困後,她卻有某種強烈的恍惚,仿佛在方才對方開眼的一瞬間看到了什麼。這雙眼睛……這雙眼睛……那樣熟悉,就像是十幾年前的……
“穀主,你沒事吧?”一切兔起鶻落,發生在刹那之間,綠兒才剛反應過來。
“好險……喀喀,”她將冰冷的手攏回了袖子,喃喃咳嗽,“差一點著了道。”
綠兒終於回過神來,暴怒:“居然敢算計小姐?這個恩將仇報的家夥!”
“算了。”薛紫夜阻止了她劈下的一劍,微微搖頭,“帶他走吧。”
“啊?”綠兒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種人也要救?就算長得好,可還是一條一旦複蘇就會反咬人一口的毒蛇吧?
“走吧。”她咳嗽得越發劇烈了,感覺冰冷的空氣要把肺腑凍結,“快回去。”
“噢……”綠兒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將那個失去知覺的人腳上頭下地拖了起來,一路跟了上去。
她走在雪原裏,風掠過耳際。
寒意層層逼來,似乎要將全身的血液凍結,宛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然而,曾經有過的溫暖,何時才能重現?
“雪懷。”她望著虛空裏飄落的雪花,咳嗽著,忽然喃喃低語。
雪懷……是錯覺嗎?剛才,在那個人的眸子裏,我居然……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