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2)(1 / 3)

她回身掩上門,向著冬之館走去,準備赴那個賭酒之約。

極北的漠河,即便是白天天空也總是灰蒙蒙的,太陽蒼白而疲倦地掛在天際。

薛紫夜指揮侍女們從梅樹底下的雪裏,挖出了去年埋下去的那甕“笑紅塵”。冬之館的水邊庭園裏,紅泥小火爐暖暖地升騰著,熱著一壺琥珀色的酒,酒香四溢,饞得架子上的雪鷂不停地嘀咕,爪子抓撓不休。

“讓它先來一口吧。”薛紫夜側頭笑了笑,先倒了一杯出來,隨手便是一甩。杯子劃了一道弧線飛出,雪鷂“撲棱棱”一聲撲下,叼了一個正著,心滿意足地飛回了架子上,脖子一仰,咕嚕喝了下去,發出了歡樂的咕咕聲。

“真厲害,”雖然見過幾次了,她還是忍不住驚歎,“你養的什麼鳥啊!”

“有其主人必有其鳥嘛。”霍展白趁機自誇一句。

話音未落,隻聽那隻杯子“啪”的一聲掉到雪地裏,雪鷂醉醺醺地搖晃了幾下,一個倒栽蔥掉了下來,快落下架子時右腳及時地抓了一下,就如一隻西洋自鳴鍾一樣打起了擺子。

“當然,主人的酒量比它好千倍!”他連忙補充。

兩人就這樣躺在梅樹下的兩架胡榻上,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嗜酒,她也是,而藥師穀裏自釀的“笑紅塵”又是外頭少有的佳品,所以八年來,每一次他傷勢好轉後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於是作為主人的她也會欣然捧出佳釀相陪。

——當然,是說好了每甕五十兩的高價。

“你的酒量真不錯,”想起前兩次拚酒居然不分勝負,自命海量的霍展白不由讚歎,“沒想到你也好這一口。”

“十四歲的時候落入漠河,受了寒氣,所以肺一直不好,”她自飲了一杯,“穀裏的酒都是用藥材釀出來的,師傅要我日飲一壺,活血養肺。”

“哦。”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湖麵,似是無意,“怎麼掉進去的?”

薛紫夜眉梢一挑,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明白自己碰了壁,霍展白無奈地歎了口氣,悶聲喝了幾杯,隻好轉了一個話題:“你沒有出過穀吧?等我了了手頭這件事,帶你去中原開開眼界,免得你老是懷疑我的實力。”

“嗬,”她飲了第二杯,麵頰微微泛紅,“我本來就是從中原來的。”

霍展白微微一驚,口裏卻刻薄:“中原居然還能出姑娘這般的英雄人物啊……”

“我本來是長安人氏,七歲時和母親一起被發配北疆,”仿佛是喝了一些酒,薛紫夜的嘴也不似平日那樣嚴實,她晃著酒杯,眼睛望著天空,“長安薛家——你聽說過嗎?”

霍展白手指握緊了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氣,“嗯”了一聲,免得讓自己流露出太大的震驚。

——怎麼會沒有聽說過!

長安的國手薛家,是傳承了數百年的杏林名門,居於帝都,向來為皇室的禦用醫生,族裏的當家人世代官居太醫院首席。然而和鼎劍閣中的墨家不同,薛家自視甚高,一貫很少和江湖人士來往,唯一的先例,隻聽說百年前薛家一名女子曾替聽雪樓主診過病。

“那年,十歲的太子死了。替他看病的祖父被當場廷杖至死,抄家滅門。男丁斬首,女眷流放三千裏與披甲人為奴。”薛紫夜喃喃道,眼神仿佛看到了極遠的地方,“真可笑啊……宮廷陰謀,卻對外號稱太醫用藥有誤。伴君如伴虎,百年榮寵,一朝斷送。”

她晃著杯裏的酒,望著映照出的自己的眼睛:“那時候,真羨慕在江湖草野的墨家呢。”

“是流放途中遇到了藥師穀穀主嗎?”他問,按捺著心裏的驚訝。

“不是。”薛紫夜靠在榻上望著天,“我和母親被押解,路過了一個叫摩迦的荒僻村寨,後來……”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了,發現了什麼似的側過頭,直直望著霍展白:“怎麼,想套我的話?”

他被問住了,悶了片刻,隻道:“我想知道能幫你什麼。”

“嗯?”薛紫夜支起下巴看著他,眼色變了變,忽地眯起了眼睛笑,“好吧,那你趕快多多掙錢,還了這六十萬的診金。我穀裏有一群人等米下鍋呢!”

這個問題難倒了他,他有點尷尬地抓了抓頭:“這個……你其實隻要多看幾個病人就可以補回來了啊!那麼斤斤計較地愛財,為什麼一年不肯多看幾個?”

“那個,”她抓了一粒果脯扔到嘴裏,“身體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