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風雪裏,有人在連夜西歸昆侖。
他陪著她站到了深宵,第一次看到這個平日強悍的女人,露出了即使醉酒時也掩藏著的脆弱一麵,單薄的肩在風中漸漸發抖。而他隻是默然彎下腰,掉轉手裏傘的角度,替她擋住那些密集卷來的雪。
八年來,一直是她陪在浴血搏殺的自己身邊,在每一條血路的盡頭等待他,拯救他;那麼這最後的一夜,就讓他來陪伴她吧!
天色微藍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然極差,他終於看不下去,想將她拉起。
薛紫夜惱怒地推開他的手臂,然而一夜的寒冷讓身體僵硬,她失衡地重重摔落,冰麵哢啦一聲裂開,宛如一張黑色的巨口將她吞噬。
那一瞬間,多年前的恐懼再度襲來,她脫口驚叫起來,閉上了眼睛。
“小心!”一隻手卻忽然從旁伸過來,一把攔腰將她抱起,平穩地落到了岸邊,另一隻手依然拿著傘,擋在她身前,低聲道,“回去吧,太冷了,天都要亮了。”
她因為寒冷和驚怖而在他懷裏微微戰栗:沒有掉下去……這一次,她沒有掉下去!
那隻將她帶離冰窖和黑暗的手是真實的,那懷抱是溫暖而堅實的。
霍展白沒有將凍僵了的她放下,而直接往夏之園走去。她推了幾次卻無法掙脫,便隻好安靜下來。一路上隻有雪花簌簌落到傘上的聲音,她在黎明前的夜色裏轉過頭,忽然發現他為她打著傘,自己大半個身子上卻積了厚厚的雪。
她伸出手,輕輕為他拂去肩上落滿的雪,忽然間心裏有久違了的暖意。
很多年了,他們相互眷戀和倚賴,在每一次孤獨和痛苦的時候,總是想到對方身畔尋求溫暖——這樣的知己,其實也足可相伴一生吧?
“沫兒的藥,明天就能好了吧?”然而,此刻他開口問。
刹那間,她忽然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停住了手指,點了點頭。
“謝謝你。”他說,低頭望著她笑了笑,“等沫兒好了,我請你來臨安玩,也讓他認識一下救命恩人。”
“嗬,不用。”她輕笑,“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你,還有……他的母親。”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頓了頓。不知為何,避開了提起秋水音的名字。
“而且,”她仰頭望著天空——已經到了夏之園,地上熱泉湧出,那些雪落到半空便已悄然融化,空氣中仿佛有絲絲雨氣流轉,“我十四歲那年受了極重的寒氣,已然深入肺腑,師傅說我有生之年都不能離開這裏——因為穀外的那種寒冷是我無法承受的。”
她笑了笑,望著那個發出邀請的人:“不等穿過那片雪原,我就會因為寒冷死去。”
霍展白一震,半晌無言。
深夜的夏之園裏,不見雪花,卻有無數的流光在林間飛舞,宛如夢幻——那是夜光蝶從水邊驚起,在園裏曼妙起舞,展示短暫生命裏最美的一刻。
“其實,我倒不想去江南,”薛紫夜望著北方,夢囈一樣喃喃,“我想去漠河以北的極北之地……聽雪懷說,那裏是冰的大海,天空裏變幻著七種色彩,就像做夢一樣。”
她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喃喃:“雪懷他……就在那片天空之下,等著我。”
又一次聽到那個名字,霍展白忽然覺得心裏有無窮無盡的煩躁,驀然將手一鬆,把她扔下地,怒斥:“真愚蠢!他早已死了!你怎麼還不醒悟?他十二年前就死了,你卻還在做夢!你不把他埋了,就永遠不能醒過來——”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看到紫衣女子已經抬起了手,直指門外,眼神冷酷。
“出去。”她低聲說,斬釘截鐵。
他默然望了她片刻,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