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4)(1 / 3)

遠處的雪簌簌落下,雪下的一雙眼睛瞬忽消失。

雪遁。

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一直隱身於旁,看完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

沒有現身,更沒有參與,仿佛隻是一個局外人。

看來……目下事情的進展速度已然超出了他原先的估計。希望中原鼎劍閣那邊的人,動作也要快一些才好——否則,等教王重新穩住了局麵,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黑暗的牢獄,位於昆侖山北麓,常年不見陽光,陰冷而潮濕。

玄鐵打造的鏈子一根一根垂落,鎖住了黑衣青年的四肢,牢牢地將昏迷的人釘在了籠中。妙水低下頭去,將最後一個頸環小心翼翼地扣在了對方蒼白修長的頸上——“哢嚓”輕響,嚴絲密合。昏迷中的人尚未醒來,然而仿佛知道那是絕大的淩辱,下意識地微微掙紮。

“哈,”嬌媚的女子低下頭,撫摩著被套上了獒犬頸環的人,“瞳,你還是輸了。”

她的氣息絲絲縷縷吹到了流血的肌膚上,昏迷的人漸漸醒轉。

然而那雙睜開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神采,充斥了血紅色的霧,已然將瞳仁全部遮住!醒來的人顯然立刻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境況,帶著淩厲的表情在黑暗中四顧,啞聲:“妙水?”

他想站起來,然而四肢上的鏈子陡然繃緊,將他死死拉住,重新以匍匐的姿勢固定在地上。

“瞳,真可惜,本來我也想幫你的……怎麼著你也比那老頭子年輕英俊多了。”妙水掩口笑起來,聲音嬌脆,抬手撫摩著他的頭頂,“可是,誰要你和妙火在發起最後行動的時候,居然沒通知我呢?你們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她的手忽然用力,揪住了他的頭發,惡狠狠道:“既然不信任我,我何苦和你們站一邊!”

瞳的頸部扣著玄鐵的頸環,她那樣的一拉幾乎將他咽喉折斷,然而他一聲不吭。

“可惜啊……我本來是想和你一起滅了教王,再回頭來對付你的。”妙水撫摩那一雙已然沒有了神采的眼睛,嬌笑,“畢竟,在你剛進入修羅場大光明界,初次被送入樂園享受天國消魂境界的時候,還是我陪你共度良宵的呢……好歹我算是你第一個女人,還真舍不得你就這樣死了。”

“哼,”瞳合上了眼睛,冷笑,“婊子。”

“婊子也比狗強。”妙水冷笑著鬆開了他的頭發,惡毒地譏誚。

瞳卻沒有發怒,蒼白的臉上閃過無所謂的表情,微微閉上了眼睛。隻是瞬間,他身上所有的怒意和殺氣都消失了,仿佛燃盡的死灰,再也不計較所有加諸身上的折磨和侮辱,隻是靜靜等待著劇毒一分分帶走生命。

七星海棠,是沒有解藥的。

它是極其殘忍的毒,會一分分地侵蝕人的腦部,中毒者每日都將喪失一部分的記憶,七日之後,便會成為嬰兒一樣的白癡。而那之後,痛苦並不會隨之終結,劇毒將進一步透過大腦和脊椎侵蝕人的肌體,全身的肌肉將一塊塊逐步腐爛剝落。

一直到成為森然的白骨架子,才會斷了最後一口氣。

“想要死?沒那麼容易,”妙水微微冷笑,撫摩著他因為劇毒的侵蝕而不斷抽搐的肩背,“如今才第一日呢。教王說了,在七星海棠的毒慢慢發作之前,你得做一隻永遠不能抬頭的狗,一直到死為止。”

頓了一頓,女子重新嬌滴滴地笑了起來,用媚到入骨的語氣輕聲附耳低語:

“不過,等我殺了教王後……或許會開恩,讓你早點死。”

“所以,其實你也應該幫幫我吧?”

一隻白鳥飛過了紫禁城上空,在風中發出一聲尖厲的呼嘯,腳上係著一方紫色的手帕。

“穀主已去往昆侖大光明宮。”

霜紅的筆跡娟秀清新,寫在薛紫夜用的舊帕子上,在初春的寒風裏獵獵作響。

一路向南,飛向那座水雲疏柳的城市。

而臨安城裏初春才到,九曜山下的寒梅猶自吐蕊怒放,清冷如雪。廖青染剛剛給秋水音服了藥,那個歇斯底裏又哭了一夜的女人,終於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室內彌漫著醍醐香的味道,霍展白坐在窗下,雙手滿是血痕,臉上透出無法掩飾的疲憊。

“你的手,也要包紮一下了。”廖青染默然看了他許久,有些憐憫。

那些血痕,是昨夜秋水音發病時抓出來的——自從她陷入半瘋癲的狀態以後,每次情緒激動就會失去理智地尖叫,對前來安撫她情緒的人又抓又打。一連幾日下來,府裏的幾個丫頭,差不多都被她打罵得怕了,沒人再敢上前服侍。

最後擔負起照顧職責的,卻還是霍展白。

除了衛風行,廖青染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耐心和包容力。無論這個瘋女人如何折騰,霍展白始終輕言細語,不曾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

“你真是個好男人。”包好了手上的傷,前代藥師穀主忍不住喃喃歎息。

她吞下了後麵的半句話——隻可惜,我的徒兒沒有福氣。

霍展白隻是笑了一笑,似是極疲倦,甚至連客套的話都懶得說了,隻是望著窗外的白梅出神。

“藥師穀的梅花,應該快凋謝了吧。”驀然,他開口喃喃,“雪鷂怎麼還不回來呢?我本想在梅花凋謝之前,再趕回藥師穀去和她喝酒的——可惜現在是做不到了。”

廖青染歎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忍看那一雙空茫的眼睛。

她猶自記得從金陵出發那一夜這個男子眼裏的熱情和希翼——在說出“我很想念她”那句話時,他的眼睛裏居然有少年人初戀才有的激動和羞澀,仿佛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後,第一次對生活煥發出了新的憧憬。

然而,命運的魔爪卻不曾給他絲毫的機會,在容他喘上了一口氣後,再度徹底將他擊倒!

她失去了兒子,猝然瘋了。

你總是來晚……我們錯過了一生啊……在半癲狂的狀態下,她那樣絕望而哀怨地看著他,說出從未說出口的話。那樣的話,瞬間瓦解了他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