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牢獄裏忽然透入了風。沉重的鐵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將外麵的一絲雪光投射進來,旁邊籠子裏的獒犬忽然厲聲狂叫起來。
——有人走進來。是妙水那個女人嗎?他懶得抬頭。
“明介。”一個聲音在黑暗裏響起來了,輕而顫。
他觸電般地一顫,抬起已然不能視物的眼睛:是幻覺嗎?那樣熟悉的聲音……是……
“明介。”直到一隻溫涼而柔軟的手輕輕撫上了臉頰,他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
黑暗裏竟然真的有人走過來了,近在咫尺。她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頓住了腳,仿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此刻被鎖在鐵籠裏的他,隻是不斷地低喚著一個遙遠的名字,仿佛為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招魂。
是……是小夜姐姐?他狂喜地轉過頭來。是她?是她來了嗎?!
然而下一個瞬間,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觸摸到了自己失明的雙眼,他仿佛被燙著一樣地轉過頭去,避開了那隻手,黯淡無光的眼裏閃過激烈的神情。“滾!”想也不想,一個字脫口而出,嘶啞而狠厲。
黑暗中潛行而來的女子驀然一震,手指停頓:“明介?”
“妙水!你到底想幹什麼?”瞳咬緊了牙,惡狠狠地對藏在黑暗裏某處的人發問,聲音裏帶著狂暴的殺氣和憤怒,“為什麼讓她來這裏?為什麼讓她來這裏!我說過了不要帶她過來!你到底要做什麼!”
“咯咯……別發火嘛。偶爾,我也會發善心。”牢門外傳來輕聲嬌笑,妙水一聲呼嘯,召出那一隻不停咆哮齜牙的獒犬,留下一句,“瞳,瀝血劍,我已經從藏兵閣裏拿到了。你們好好話別吧,時間可不多了啊。”
他一驚,她卻是關上門徑自走遠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裏,便又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瞳在黑暗中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然而呼吸卻無法控製地開始紊亂。他知道身邊有著另一個人,熟悉的氣息無處不在,心底的那些記憶仿佛洪水一樣湧出來,在心底呼嘯,然而他卻恨不得自己就在這一瞬間消失。
不想見她……不想再見她!或者,隻是不想讓她看見這樣的自己——滿身是血,手足被金索扣住,頸上還連著獒犬用的頸環,麵色蒼白,雙目無神,和一個廢人沒有兩樣!
十二年後,當所有命運的潮汐都退去,荒涼沙灘上,怎麼能以這樣的情狀和她重逢!“滾!”他咬著牙,隻是吐出一個字。
然而一雙柔軟的手反而落在了他的眼瞼上,劇烈地顫抖著,薛紫夜的聲音開始發抖:“明介……你、你的眼睛,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是那個教王——”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清楚地聽出她聲音裏包含的痛惜和憐憫,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心裏的刺痛再也無法承受,幾乎是發瘋一樣推開她,脫口而言:“不用你管!你給我——”
在他說出第三個“滾”字之前,簌簌一聲響,一滴淚水落在了他臉上,熾熱而濕潤。那一瞬間,所有驕傲和自卑的麵具都被燙穿。
“你——”瞳隻覺得心裏那些激烈的情緒再也無法控製,失聲說了一個字,喉嚨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他頹然低下頭去,將鎖著鐵鐐的手狠狠砸在地麵上。
“明介,你終於都想起來了嗎?”薛紫夜低語,“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他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薛紫夜一直在黑暗中凝望著自己,叫著那個埋葬了十二年的名字。
這、這算是什麼!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善意,他霍然抬起手,反扣住了那隻充滿了悲憫的手,狠狠將她一把按到了鐵籠壁上!
薛紫夜猝不及防,脫口驚呼,抬起頭看到黑暗裏那雙狂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