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死去的人是最不可以原諒的，他們說走就走了，把痛苦和思念留給了活著的人，活著的人每天活在回憶裏，傷心、流淚、生不如死！我恨文！恨他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苟且活著！連最後一麵都吝惜地不肯見我！連聲再見都不跟我說！我恨他！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門開了，婆婆端著一個碗走進來，“珊珊，趕緊坐起來把藥喝了，我剛熬好的。”
“先放在桌子上吧。”
“不行！趕緊起來喝，放在那你又該不喝了。”婆婆過來拉開我的被子，想扶我起來。我強撐著坐起來，婆婆坐在我旁邊，端起碗來，用勺子一勺一勺喂我，我望著婆婆慈祥的臉，我的心裏忽然好難受，我想，等我走了，她怎麼辦？！我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我說：“婆婆，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特別沒用，總是給您若麻煩？”
“你說什麼呢！孩子，你年紀這麼小就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承受那麼多痛苦，放在誰身上也受不了！你已經算是很堅強了！……”
“可是文不這麼想，他總是覺得我太脆弱，受不了打擊，經不起傷害，所以臨走還為我安排好了未來，他真是太小瞧我了！……可是他不知道他自己有多麼的狠心，他一走百了，去和我們的孩子團聚了，卻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世界上，孤零零的一個人，你說他是不是很狠心？！……”
“唉，他也是為你好，要是可以選擇，誰願意去死呢？！他隻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著，他是不能跟你一塊走下去了，但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想想，他在走的時候，會是多麼的孤單，明明心裏全是你，卻不得不拋下你，明明想見你，卻不敢見你，一個人就這樣承受著身體上和心理上的折磨走了，走得多難受啊！……”婆婆說著，撩起衣邊擦眼角的淚水……
“所以我才恨他！本來我們可以一起走的！他為什麼拋下我？！為什麼還要裝出一副很偉大的樣子！我真的需要嗎？！我真的稀罕這樣苟且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嗎？！他到底把我當什麼？我們說好了的，不管將來怎麼樣，我們都會一起走下去的！永遠都不會分開的！他都忘了嗎？！他是不是都忘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可以這樣扔下我，說走就走了呢？！我恨他！我恨死他了！……”我喊著，忍不住嚎啕大哭。知道文走的消息後，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放肆地痛哭，我心中壓抑的痛苦再也按耐不住了，我是真的恨他！我一點都不感激他留給我的生活！我寧願跟他一同死去，也不願意再在世上苟活一分鍾！……
晚上阿金來了，拎了很多補品，我把他叫到跟前，我說阿金，你過來，坐在我旁邊，阿金坐了下來，說小葉，你臉色很不好，藥喝了嗎？晚飯吃沒吃？……我沒有回答，我說阿金，咱們認識有一年了吧？阿金點點頭說是。我又說，咱們算是朋友吧？阿金看著我，半天，又點了點頭說是，還不是一般的朋友，還是……還是很好的朋友。我說那就好，我拜托你一件事情。阿金好象意識到了什麼，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繼續說，等我走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好好照顧婆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最放不下她！……還有……還有我爸媽，我昨晚寫了一封信，你幫我寄給他們吧……
“小葉……”
“你不用說什麼了，我已經決定了，我不可以讓他一個人在那邊，他會孤獨的！……”
“小葉，你不要太感情用事，你不可以不在乎這些活著的人！……”阿金抓住我的胳膊，好象怕我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我愣了，隨即把臉轉向窗外，不再看他，我說：“阿金，我活在這個世上的這一年本來就是多餘，我是一個有罪的人，我的存在是以文的痛苦，文的犧牲換來的，我不能再這麼活下去，這麼活著實在是比死還要難受，你知道嗎？……”
阿金慢慢鬆開了我的胳膊，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了：“小葉，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多給我一點時間，哪怕隻是一段，我會試著讓你慢慢調整，慢慢適應，我不求你完全忘記，但是，我不希望你在這個時候就匆匆做決定，你這樣不僅是枉費了文的一片苦心，也是對這些活著的人不負責任，如果你真的走了，你想想，這些活著的人怎麼辦？他們會痛苦、會傷心、會想念你，就像你想念文一樣，你讓他們怎麼活下去？！……”
我驚呆了，轉過頭，望著阿金剛毅的臉，突然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動。我本來以為，我會走得很決絕，不會有任何牽掛，任何牽絆，我沒想到……
我想說，阿金，我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或者應該是遠離人群的人，我不該有任何感情，因為在我出現在你們的世界裏之前，我的感情就已經被耗盡了，我本來就是一個帶著傷痕出現的人，人世間的情分對於我來說，已經完全屬於奢侈品，我負擔不起……
可是，我卻什麼都沒有說，我不忍心再傷害這些人，這些在我生命中曾經一度支撐我走下去的人，即使我真的要走了，也不要再去傷害這些善良的人，因為他們跟我一樣，看似堅強，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