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善於遺忘,也容易滿足。
已經過去三百年,誰還記得當初那場廝殺?
血漫長空,早已煙消雲散。
血透三丈,也不過肥了土地數載。
正道昌隆,天下太平,這世界在人們眼中就是完美的。
“爺爺,那山好高哦!”
“是啊黑牛,那就是玉華峰,太乙門的玉華峰。”
“什麼是太乙門?”
“太乙門啊,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門派,山上的人都是神仙,會飛,會使飛劍!”
“神仙?能長生不老嗎?”
祖孫倆手捧著碗,坐在門檻上吃著麵。
小童天真,滿懷好奇和憧憬。
老者已花甲,笑容安詳而和煦。
獨風歌也看著那山。
稚嫩的臉,陰冷。
雖然相距百裏,根本無從看清,但玉華峰上的一切,卻纖毫畢現,幾乎入微。
當然,那隻是過往,就如雲煙。
南山有片竹林,有個叫龍飛的少年曾在那裏練劍,整整十年。
北麵萬仞絕壁,絕壁下是寒潭,寒潭裏曾經住著一隻小龜。
峰頂的玉華宮是峰主的居所,比劍台虛懸於玉泉之上。
那一年,龍飛在比劍台擊敗二十七名同輩弟子聯手,有幸進入太乙宮,聆聽掌教真人教誨。
也因此認識了沈瑤,來自翠雲峰的沈瑤。
像是生來的冤家,初見時,她就斬斷了他的佩劍,他則摘了她的發簪……
獨風歌的眼裏閃過一絲溫柔。
他用力揉了揉臉,轉頭看向西方。
他知道,三萬裏之外,有片澤,有個城,有座山,有個殿。
炙熱如火的千裏流沙,環繞著的大荒之城,早已變成了廢墟。
城北聳立入雲的怒蒼山上,那座聖殿,想必也消失了吧?
他在聖殿生活了十九年,甚至有了一個女兒。
芊芊是月寒起的名,乖巧得令人心疼。
獨風歌的眼神突然變得血紅,就像一團火在燃燒。
公孫乾的赤霄劍引動天雷,一擊之下,還不滿四歲的芊芊便化作了青煙,連殘魂都沒剩下一縷。
“她隻是一個小女孩兒,也不能放過?”
“正魔不兩立,斬草要除根!”
“所以,我也要死?”
“你可是獨孤魔皇的乘龍快婿,大名鼎鼎的飛龍魔君啊!獵魔榜上,你的命,比魔門左右二使還值錢呢!當然,最關鍵的是,你若活著,沈瑤豈會死心?”
“原來如此……不知家師那裏,掌教如何交代?”
“我爹說了,玄真老道因你之故,道心不穩,已經入魔……所以,不用交代!”
眼淚無聲而流。
“正道泰鬥?修道長生?真好!”
獨風歌“嗬嗬”怪笑了兩聲。
“你們可都要好好地活著啊,不然,本君會很失望的!”
天色漸漸暗了。
犬吠聲中,牛頭鎮燃起了星星點點。
獨風歌深深看了一眼玉華峰的方向。
如果順利,過了今晚,他就會再次成為玉華峰的一名弟子。
獨風歌摸了摸自己的鍋鏟頭,起身,進屋,關門,照例也點了一盞燈。
不是常人用的桐油燈。
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
燈火燃著,閃爍著幽幽的綠光。
綠光中,隱有尖厲的嘶叫傳出。
忽然起了風。
風從窗戶口灌進來,將地上的簸箕吹得一個翻滾。
那燈火搖曳著,卻沒有熄滅,反而更亮了些。
獨風歌笑了笑。
他的左眼閃過一道光華。
於是,燈火中的詭異波動就變得清晰起來,靜謐,空靈,幽遠,似乎照進了人的靈魂。
“嗬……引魂燈!點了七天了,魂宗那幫小崽子要是沒死絕,也該來了……”
喃喃自語。
語聲的寒,目中的冷,與稚嫩的臉孔絕然不符。
“風歌兒,餓了吧?我給你做吃的……”
床上躺著一個女子,臉色蒼白,氣息微弱,卻掙紮著要爬起身來。
“娘,我做好了,你別起來……”
獨風歌收斂心神,變得正常了些,從灶上端起還溫熱的半碗麵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