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春天，魯西軍民最困難的日子。
趙林仰臉看天，還是一絲雲彩沒有。老天爺下點雨啊！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咋熬啊？太陽白花花地照著幹裂冒煙的土地。一年多沒下雨的老天爺啊，不要這方人了。樹葉吃光了，連草根也挖出來吃了，樹皮剝光了，凡是能吃的東西都填到肚裏了。人餓的麵黃肌瘦，三根筋挑著個頭，骨瘦如柴。走著走著頭暈眼花倒下再也起不來了。逃荒要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餓死屋裏沒人收屍。許多村莊斷了人煙，破牆爛屋。狐兔出沒，赤地千裏，餓殍遍野。
日偽瘋狂掃蕩，土匪漢奸搶糧，雜牌兵掀鍋有菜窩窩抓起來就吃。
縣大隊糧食沒了，生活困難到了極點。司務長唉聲歎氣，戰士經常餓肚子，吃了上頓愁下頓。
那天24團李團長來大隊做形勢報告。中午李團長跟大隊領導被特委接走吃飯去了，戰士們沒飯吃，下午餓著肚子聽報告。
李團長講著感覺不對，就問趙林：“你們吃飯了嗎？”趙林實話實說：“沒吃飯。”“咋回事？”李團長又問。“司務長沒借來糧食。”趙林回答。李團長馬上寫條子，讓團裏給一頓飯的糧食。
戰士們到日頭偏西才吃了頓飽飯。
趙林母親領著三個弟弟妹妹要飯。弟弟八歲領著六歲的妹妹，三歲的小妹母親背一段走一段，一個村一個村地找兒子。
終於找到了，母親遠遠地看見了趙林。母親叫弟弟悄悄地喊來哥哥。趙林來到他們住的破車屋，母親看見他就哭了，說：“我好幾天了，心不穩，眼皮跳，聽說你們又跟鬼子打一仗，找了幾天才找到你。”
趙林說：“娘，我這不挺好啊！”娘臉上露出點笑意。
母親給趙林補鞋，補褂子。趙林幾天來把午飯省給母親小妹吃一點。沒把娘往連部領，也沒對別人說。
一天吃飯，連長沒看見趙林，就問他去哪裏了。通訊員說趙林端碗出去了。連長說：“快去找。”
連長聽通訊員一說急了，親自把趙林娘接到連部，連長對指導員說了。不一會兒戰士們送來許多半個的整個的窩窩，放到趙林母親籃子裏。這是連裏號召黨員每人少吃一口一塊省下的。
趙林送娘和弟弟妹妹回去。趙林跟娘說：“娘，以後別來了，戰士也吃不飽。”母親點點頭：“兒啊，娘不是餓來的。娘是掛著你才來的。娘知道不該來。”趙林眼裏淚打轉兒。
他看著娘領著三個弟妹慢慢離去，中間是娘和弟弟，四人並排，消失在荒野上……
這麼苦的日子，趙林真擔心娘他們還能活下去嗎。
要著口幹的娘叫弟妹們吃。
娘吃啥？
娘吃弟妹們咽不下的樹皮草根。
娘的肚子難道是特殊材料做的？
娘抻脖子瞪眼強咽啊！
娘啊，世上還用造“苦”字嗎？！
娘，您就是“苦”的代詞。世上還有比娘能吃苦的嗎？
還有比娘疼兒女的嗎？！
妹妹便秘拉不下，娘下手摳。娘啊……
趙林回部隊沒吃晚飯，他把晚飯支出來給娘拿走了。
轉眼冬天來了，縣大隊早晨跟日偽掃蕩隊遭遇了，戰鬥進行到上午十點，戰士們準備吃早飯。這時通訊員來叫趙林，說政委找他。
趙林心裏一動，啥事？平常政委說話總笑眯眯的，這次一臉嚴肅。
“趙林，你母親病了，捎信兒來了。這樣吧，準你幾天假回去看看。帶上袋米。”
房東大娘像母親一樣，對趙林說：“孩子，帶上這個小包袱。
不到家別破開。啊，聽大娘話。”
大娘說完扭臉抹眼……
趙林快步朝家奔去。他想昨夜起來解手，北屋燈影裏大娘和閨女做著活。
天黑趙林到家，弟弟妹妹坐在門口哭著撲向他：“哥，咱娘死了，小妹妹也死了，你咋才回來？”
趙林淚唰地下來了：“咱娘多咱死的？”
“咱娘死三天了，小妹倆月前死的。”
趙林趴在娘身邊哭起來。
鄉親、村幹來了。弟弟說：“哥哥，咱娘死了，村長不叫要飯去了，在村長家吃飯。”
娘占棺材不可能了，就是葦席也沒有，村幹出錢買了領席。
他們破開了房東大娘給的小包袱，一塊兒白布、四雙白鞋！
原來昨天晚上接到的信兒，沒對趙林說。房東大娘家一夜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