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育疆支撐不住,睡倒在秦政身前。秦政也不怒她,伸臂將她輕輕抱上榻去。育疆燒紅著臉,口中偶有囈語,秦政現在相信她是的確不能喝酒,看她這樣難受不禁有些不忍。
他向殿中看看,起身走去水甕處,抖抖袖子絞了濕水的絲巾為她擦臉,又給她輕輕蓋上被褥。育疆似乎好過些,睡得也沉了。秦政坐在榻邊,怔怔看了育疆一會兒,爾後回轉頭淡淡喃道:“霜兒,你若能在我身邊……可惜是不能了。”
秦政正在神傷,育疆低低念了一聲“姐姐”。秦政看她,她動了動姿勢,眼角滑下一滴眼淚。秦政難免唏噓,育疆又繼續喚著“莫憂”、“父王”、“母後”之類的稱呼,大約是醉夢中倍思親人了。秦政一聲歎息,起身又向水甕走去,可就在他站直的一瞬,“子房”兩個字朗朗從育疆齒間咬出。秦政站在原地,手裏的絲巾一點點攥緊,隨即衣帶揮風出了宮殿。
夕照不敢怠慢,一直守在殿外,秦政陡然見她,雙方都是驚詫。秦政怒氣未消,一伸手將絲巾丟在夕照身上,冷言一句“她醉了”就疾走而去。夕照知道不妙,趕緊推門,一見育疆好端端睡在榻上,心下稍安,又轉頭盯著那一筵幾乎未動的盛宴,眉頭深深皺起。
夜還未半,秦政從韓宮裏風風火火衝出來,一時間決定不出要往哪裏去。公文都批好了,也不想再看書。
漫步花苑,季冬之夜料峭生寒。冰涼的風一條條劃過他微微發燙的臉,他不由的渾身上下打著激靈。
就那樣一直朝前走,恍惚間瞥見一痕冰雪般的皓臂。秦政定了定神,連綿的白梅映著二月的冰霜氣盛開萬千,淩香秀麗,暗香疏影間,一個單薄的白紗背影灑然玉立,似與梅林相融,又和一眾枯虯的枝幹格格不入。
他最初見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單薄的雪白紗衣,仿佛永遠不畏冷。
秦政瞳中有些迷離,失聲一喚:“霜兒……”白紗女回頭轉身,卻是嬿婧公主。嬿婧傲立梅叢,如一抹驚鴻,嫵媚向秦政笑道:“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秦政端肅,負手站著,淡淡道:“這麼晚了,國師還沒歇下?”嬿婧背對著南方的星空,群星閃耀下她的玉容格外增輝,她笑道:“既食君之祿,少不得要為大秦殫精竭慮。”秦政眉頭一挑,向左一步微微攀梅道:“哦?公主到底是楚國人,寡人倒是很感興趣你甘不甘心為我鹹陽殫精竭慮。”
嬿婧唇邊一絲笑意狡猾,道:“大王還是不相信我,不妨,日久見人心,你會放下心裏的石頭的。”秦政忽的眉色一凜,轉頭問:“你到秦國來究竟要做什麼?”嬿婧仍然笑,走近一步低聲說:“這算是大王與妾的體己話麼?”
秦政心中莫名的一厭,冷淡著不答。嬿婧也不尷尬,轉身又看南方道:“我看朱雀七星多有動亂萎靡之象,大王的好勝隻怕接踵不斷——說起來,秦國又有些日子沒打仗了。”
提到打仗,秦政不覺精神一奮,隻依舊冷淡著說:“公主這是何意?”嬿婧回身笑道:“微臣說了,微臣斷不能忝居國師寶座,定要大秦得償所願,物阜民豐。”
秦政皺眉,隱約覺得她的那張臉實在是像極了那幅畫上的皊霜,說到那幅畫,蜀國的平亂嬿婧得了大功,他還沒正經封賞她些什麼。國與國之間的交鋒讓她絕不可能相信這個女子,更托付不了記憶中的溫柔綺靡,所謂愛慕,並不止止那張臉而已。
“你有何所求?”
嬿婧好像很出乎意料的一呆,秦政望著南空幽邃道:“你不像是為了楚國,也不像是為了秦國,那隻能是為你自己,你要什麼?”嬿婧若有所思,忽的笑了,問:“要什麼你都能答應?”
秦政皺眉瞪她,這世上除了成蟜,還沒人敢對他直稱“你”字。可是奇了怪了,他隻是貌似生氣,心中並沒有火。嬿婧咯咯一笑,吐了吐舌頭道:“微臣失禮了,大王恕罪。”秦政顏色稍霽,道:“寡人再給你一次機會,說。”
嬿婧靜了臉色,仰頭問他:“我來了這麼久,你就不奇怪我是怎麼來的,從哪裏來的?”秦政知道她明知暗指的都是她那張臉,她是有備而來,衝著他而來。嬿婧神色一暗,說:“我並不叫嬿婧,這兩個字隻是我在楚國的封號。師父當年把我從燕趙拎回去,硬要楚王塞給我的封號。”提到“燕趙”兩字,秦政心中不由“咯噔”一聲。嬿婧接著說:“我的名字,原叫‘皊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