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豁出去似的笑道:“夫人還真是不簡單,不錯,武安君白起是我的祖父。我們雖是楚國人,可是世代為了秦國奮勇殺敵,尤其是祖父,他功勞大,苦勞重,可秦王是怎麼對他的?一代功臣竟然被逼自刎,好個狡兔死走狗烹,好個律法嚴峻賞罰分明的嬴秦!我不該恨他們嗎?我隻是想要報仇有什麼錯?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夕照想要說話,育疆微一抬手攔住,淡淡問白歌:“那你了解你的祖父嗎?”白歌愣了一愣,半晌撇過臉去:“祖父是英雄。”育疆哼笑,道:“英雄?伊闕之戰殺韓魏聯軍24萬,攻破郢都滅楚軍35萬,華陽之戰14萬,陘城之戰5萬,長平之戰45萬!這些都是有明確記載的,還有另外大大小小的戰役加起來,你知道你祖父這一生染過多少人的血,毀過所少人的家麼?”
育疆一口氣說這麼多,夕照不禁眉目驚心,了了微微低著頭,她既然猜測到育疆的意思拿來《春秋》,這一切早就在她心裏有如明鏡。殿中四人,最明滅不定的反而是白歌,仿佛她是第一次聽說她的家族身上背負的原是這樣大的一筆血債。
白歌身軀有些搖晃,仰頭道:“那又如何?我白氏不過是為了秦國的江山,沙場征戰,本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秦政,不對,哪個國家的君主,秦國的哪個君主不是這樣排除異己的?為了一己之私,屠城,暗滅,什麼樣的事情沒做過……?”
“莫再胡說!”
夕照無端喝了一聲,育疆沒什麼反應,了了轉頭看她一眼,她有些痛心疾首,幾乎就要跺腳對白歌道:“白歌,我們姐妹一場,夫人與你主仆一場,你難道看不出來聽不出來夫人是想幫你嗎?若不是夫人求情,你現在哪裏還能好端端跪在這裏?”
白歌直直看了育疆一眼,育疆覺得她的眼神裏似有鄙意。果然,她昂頭說:“夫人,我原本以為,你我雖身世不同,仇恨卻一樣的。我原本以為,你將湛盧賜給我,不過是暗中囑咐我方便行刺的工具。我原本以為,你身在秦宮,處處身不由己,可是你報韓仇的心從來不死。所以我踏踏實實地跟著你,也願意保護你,可是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了了和夕照不言,育疆在錦繡的被麵上一撫而過,心平氣和問:“這就是你最近冷淡不悅的原因?”白歌道:“不錯!你不但忘了忘了破國亡家的深仇,你還忘了最初的立場。你忘記你最初來韓宮的時候,是怎樣的鬱鬱不樂,怎樣的不屈服。可我漸漸看著你冰凍的心在秦王的那些虛浮的榮寵下融化,你開始對他好,為他著想,你為他負了你心裏的戀人,你請他宴酒你今天還替他擋死!你……你真負了韓國育疆公主的名頭!”
育疆指尖在被褥間一緊,夕照忍無可忍,上前道:“武安君若泉下有知,他的後人忘恩負義黑白不分至此,隻怕,也要屍骨寒心!”
白歌此時萬般不快,拚著一刻求死的心,完全不怕頂撞誰得罪誰,轉頭就向夕照駁道:“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好歹,我從頭至尾記著我是誰,我該做什麼,我也問心無愧地做了!不成功,就成仁,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就是死也比你們,比你們所有人都要高尚!”
於是一場審判變成了三四個女人的爭吵戲,育疆頭疼,托著額深歎一聲。了了看著她,慢慢轉頭溫聲向白歌說:“其實夫人最關心的,是姐姐為何不好好修習家中兵略,武安君一生光耀容華,盡在馬上刀槍,可是白氏的後人卻荏弱衝動至此,正如夕照姐姐所說,大約地下屍骨,也要黯然生涼。”
白歌顯然的震驚,了了的一席話正中她多年的心事。回想起昨夜那一場劍舞行刺,她的劍招在育疆麵前根本不值一提,育疆再三逼招勸退,可她任性剛愎,一定要刺出哪一劍才甘心,結果呢,若不是育疆開玩笑似的擋了那一下,現在哪裏還有她的人頭在。了了說的對,她技不如人,卻異想天開地妄求刺君,真是自取其辱。
了了掐準時間,柔道:“並且,萬一被人查出你是白氏的後人,武安君雖說軍功赫赫,最終畢竟是被賜死,生時暢快淋漓,可死卻不甚光耀,若被有心人冠上個‘行刺謀逆’的罪名,那你白氏恐怕連葬身之地都要失去了。”
白歌無言以答,咬著牙低聲道:“可我恨他。”了了去看育疆,育疆的右臂一絲絲疼起來,仿佛有一雙牙齒在血肉啃咬,她忍了忍,對白歌說:“你看過秦政的劍法麼?”夕照抿了抿唇,育疆說:“單論劍法,他遠在我之上,你知道麼?”了了細細去看白歌,白歌低著頭咬唇不答。育疆眼中澄澈又模糊,微微仰頭空蒙了雙眼問:“你恨秦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