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鬼穀溪清幾許(1 / 2)

出了淮陰,盧憂道似乎有什麼話要跟我談談,語焉再三,又說不出個什麼頭緒。我則好像瞬間轉了性子,冷冰冰地讓他有什麼就直說,他似被我嚇著了,而我是真被自己嚇著了。

我們兩人愣在一處,結果還是他爽朗一笑,拍一拍我肩膀道:“我看你現在的狀態,獨個兒回家應該沒大問題,我就不陪走啦。”心裏涼涼的一陣失落和愧疚,趕緊說:“你,要離開?”

盧憂道心思是如何細膩,怎會不知我心中五味雜陳,溫笑道:“我此次離開鹹陽,也有要事在身,如今就要從這裏北上。我一路不放心你,現在你也該緩衝得差不多了,等回去鬼穀,那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有你可信任倚靠的人,大約不會再出岔子,我也就要去做我的工作了。”

我一陣酸澀不安,這麼些日子,我隻顧著自己難受,完全忘了他為我脫了孝服,傷透腦筋才賺我出了鹹陽,送我回鄉。他這樣為我考慮周詳,我卻從來沒問他一句疲倦否?傷心否?前途漫漫否?

我哽咽不能言,他也忍不住的一絲感傷,又拍著我的肩頭說:“聽話啊,傷心什麼的都會過去的,下一次見你,大約是個嶄新的徐巿,我期待著。雲淡天高,就此別過。”

我思維淩亂,組織不成任何句子,隻能不住地點頭。盧憂道也點頭一笑,轉身大步向北,頭不再回。

北上,北上是齊國,不知道他是要回泰山,還是要找張良。這念頭隻在我腦中一閃,我又墮回傷心裏,緊緊抱著師兄骨灰,一步一步朝著鬼穀行去。

鬼穀外常年霧障,雖然沒有完全與外世隔絕,但至少不會被當成觀光場所人來人往。清溪風景幽寧絕勝,但世間最靜邃的所在,正是因為人跡罕至,才得滌塵超俗,若要天天被人拿著當菜市場逛,君以為還能存在千年的古木,萬年的奇葩麼?

師父設的霧障,自然不是為了攔我。

鬼穀清幽,一如往昔。泉流叮咚,和著鳥語蟲鳴,我一路走一路滴著眼淚,若當初我們不下山,當初我們不那麼興奮地下山去,現在我們還擁有這一切,還擁有鮮活靈動的心,師兄不會死,我不會這樣難過欲死。

師父一定在水樓,我猜,他在等我。

果然,長發斑白的他老人家麵對著最愛的鬆鶴圖站著,一副等了我很久的模樣。以前弟子們不聽話,他總要望著鬆鶴圖教育他們,我從來沒被教育過,師父以前叫我來這裏,總是叮囑我吃飽飯穿暖衣,因此我格外喜歡這副丹青,歲月年久,它從一張死物,漸漸滿灌我溫馨和美的過去。

我輕輕將師兄擱在案上,丟開肩上包袱,重重地撲跪在師父身後,響亮著聲音邊哭邊哽咽一句“師父”。

師兄回頭,我望見他老人家,瞬息蒼老。

是了,他是師父,是鬼穀先生王詡,自然料事如神,師兄的死我的回歸,他自然早就了然於胸。我花了多久去哭,他就花了更久去擔憂,去蒼老。

在他麵前,我還是個小孩子,跟過去那個十五六歲的瘦弱徐巿一模一樣的小孩子。我還沒有長大。

師父轉頭去看一眼案上的陶罐,下身將我扶起,我感覺得到,他雙手上的顫抖。

我的眼淚決堤似的,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巴掌,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娘們似的。可師父淡著表情並不怪我,在他的眼裏,我做什麼事情都是理所當然,包括這樣乳臭未幹的嚎哭。

哭著哭著幾乎要岔氣,我似乎故意覺得師父看不清楚算不出來,斷斷續續道:

“師父……師兄他……死了……”

我非得惹出師父的淚花在眼睛裏這麼轉上一轉,我事後覺得自己真心是很不孝。

我稍微穩了情緒,把滿臉的淚珠子擦一遍,師父竟然覺得我飽經風霜舟車勞頓了,硬是要我坐著他站著。我雖然神智有些不清,但仍然認為這樣是大逆不道的,怎麼也要站著,不然就要跪著,師父無法,隻能讓我也站著。

兩個人對著站了半天,我沒來由的又幽怨一歎:“師父,咱們清溪,隻剩下兩個人了。”這句話其實充滿了愴幽,雖然我說的時候跟小孩子沒糖吃了一個滋味。師父又皺起一把老眉,良久點頭問我:“你能控製著不哭了?”

我一愣,又要哭,但是忍住,點了點頭。

師父看我不坐,他就去坐了下來,我很詫異,師父很少在我們麵前坐著說話,看來這一番話不是很重要,就是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