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支撐著崗巴這麼多年的唯一信念,從前這個信念還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希望,讓他熬過了皮鞭的抽打,熬過了低聲下氣任人使喚,熬過了每一天沒有尊嚴的日子,而如今這個信念卻成為了即將實現的可能,讓他背負著腳踝受傷的哈加,帶領著十幾名奴隸在山野裏不知疲倦地行走了三天三夜。
濮國的疆域很大,目力所及的群山都屬於這個龐大的王國,而故鄉則在這些綿延群山的後麵,盡管遙遠,盡管貧瘠,但在崗巴心裏卻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替代。
回家的路途很遠很艱難,還身為奴隸的他們不能走濮國人經常行走的平坦道路,更不能經過濮國的村寨,因為誰也說不清楚遇見的每一濮國人對待兩腳馬的態度是同情憐憫,還是鄙夷,甚至為了得到獎賞告發他們也是極有可能的,崗巴對此記憶猶新。所以他們選擇了翻山越嶺的回家之路,對於長期從事貨物搬運的他們來說,如果不是考慮到身後有可能有濮國派出緝拿他們的衛士,和對崗巴能穿越無界牆的懷疑的話,現在的行走簡直可以算得上是一次輕鬆完美的旅行。所以當他們在經曆了大半天的跋涉在一座山頂的空地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哈加忍不住又把問過了十幾遍的問題提了出來。
“崗巴,你是說那道門真的存在嗎?”
崗巴並不厭煩這樣的提問,因為每回答一次就仿佛離家鄉更近一步,“是的,它就在那裏,”崗巴抬手指向群山盡頭一片雲霧彌漫的地方,似乎那片斷崖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眾人隨著崗巴手指的方向眺望,那便是家的方向。
“還挺遠的,”壯實的多瑪說道,“估計得走幾個月。”
“再遠也有走到的一天。”哈加充滿了信心,經過幾天的休養和崗巴每天堅持不斷給他換藥,現在這個十四歲的小子已經可以獨立行走了,“我回家以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阿媽烤的羊肉。”
對於才來濮國一年不到的哈加,故鄉的記憶還很清晰。
“多瑪,你呢?”哈加好奇地問道。
“我隻想好好地睡一覺,沒有鞭子把我抽醒。”已經躺在地上的多瑪雙眼望著頭頂上飄過的白雲。
“崗巴,你呢,你回家後第一件事想做什麼?”
崗巴沉默了一下,悵然地說出三個字,“不知道。”
如果十年前問他這個問題,估計他也會和哈加一樣,對於回到家後有各種各樣具體的期望,比如喝上阿媽擠的羊奶,睡在幹草鋪成的床上,和崗多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等等。但現在不會了,回家在崗巴心裏隻是一種信仰,何況這麼多年過去,阿媽是否還好,崗多過得怎樣,會不會物是人非,種種擔心給這個信仰蒙上了一層陰影。
來自咼人部族的格馬和麻果從樹林裏走上來,兩人手裏都滿抱著各種水果,“我們在西邊發現了一片果樹林,味道還不錯。”格馬和麻果挨個把水果分發給大家,“沒有毒,我們已經嚐過。”
趁大家享用午餐的時候,崗巴把接下來的行程拿出來共同商議,“明天就到森多的地界了。”
其實不用他說,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原本就從森多而來,是屬於盤果王的奴隸。
“有三條路走,第一,直接從森多大寨穿過,這是最快的方法;第二,繞行北麵的烏雞山,我以前走過,要想完全繞開森多,至少要五天;第三,穿越刀疤峽穀。”崗巴說完看著大夥。
多瑪甕聲甕氣地說,“第一條路不用說了,打死我也不會再踏進森多半步。”
格馬接著說道,“烏雞山我也走過,天氣如果好的話五天可以走出去,可山裏的毒蛇太多,是個麻煩事。”一提到蛇很多人都不禁皺起了眉。
“那麼刀疤峽穀呢?”哈加從來沒去過,忍不住開口問道。
“刀疤峽穀就在森多大寨邊上,像斧子把地劈開了一道傷疤而得名,”崗多耐心地給哈加解釋,“這條路我也隻聽人說起過,據說從刀疤峽穀底下走,隻用兩天就可以繞過森多大寨。”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哈加從地上站起來,抬手指著前方,“走刀疤峽穀。”
哈加叉腰抬手的姿勢仿佛某個指揮戰鬥的頭領一般不可一世。突然,一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箭把哈加的姿勢定格,箭頭深深插進他瘦弱的胸膛。突如其來的襲擊讓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哈加的身體慢慢往後傾斜,然後轟然倒在麵前,臉上還帶著希望的笑容。
耳邊傳來叫嚷聲,“他們在這裏。”緊接著傳來樹林裏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濮國的衛士終於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