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卡洛大寨萬籟俱寂,絕大多數的吊腳樓都是漆黑一片。人們早早熄滅了既用於取暖做飯也用作照明的火塘進入了夢鄉。唯有作為驛館的這棟吊腳樓一間屋子裏的火塘裏還在放肆地燃燒著上等的青鋼柴,一根根長短粗細幾乎一致的木材專供驛館的貴客使用。火塘上方架著的陶罐裏煮著山泉水,拉浪王子安靜地注視著沸騰的水,不時往火塘裏添加幾根柴火,保持著屋子裏的溫度和泉水沸騰。他的腳下擺著一碗烘幹的牛肉,牛肉被切成了一粒粒如黃豆般大小,這是卡洛人特別喜歡的下酒菜,當然也是很奢侈的下酒菜,因為尋常人家裏的牛最大的用處是犁田而不是食用。牛肉旁邊插著一把竹勺的陶罐裏是略帶甜味的紅薯酒。
俊美的王子一邊喝著酒,品嚐著幹牛肉,一邊凝視著火光中陶罐裏升起來的水霧。這一整天他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按照石龍的猜測,王子一定在思索明天早上如何應對盤果王交出的殺害吉昌的凶手。其實對於拉浪王子而言,這已經不能算是問題,根本不需要思考。因為不管盤果王交出的是不是真凶,自己都不會認同。
其實,這一天都在他腦海中浮現的是早上看到在囚籠裏遊街的令堆王。確切的說,作為同宗共祖的令堆王,拉浪王子應該尊稱他作大伯。這個昔日濮國的統治者今天早上坐在囚車裏從自己麵前經過,由於要躲避囚籠外不時扔進來的石頭或者糞便,令堆大伯不敢抬頭,也看不見他這個混雜在人群中的侄兒。不知道如果他看見的話會作何感想。
拉浪對於大伯的遭遇在看第一眼的時候,的確是有些難過,比難過更深切的感受卻是成王敗寇的歎息,當這些感受就像天上的雲彩很快飄過去了之後,一個讓他驚喜的想法立刻湧上了心頭。令堆王被抓不是立即被處死而是每一天都被遊街示眾,除了顯示盤果王的成就,警示還不甘心的老派人物以外,最大的用意當然是誘捕他的一雙兒女,以便於斬草除根。這就直接說明了木侖和達來還在人世。如果能找到兩人,並讓他們投靠自己,這遠比用吉昌的死因來發動戰爭更加有道理。大伯的侄兒幫助他的堂兄妹奪回王位,拉浪想不出還有比這更正義的理由了。想到這他都忍不住想開心地笑起來,但目前最迫切的是找到木侖和達來。若是他們被盤果抓到,一切的如意打算就落了空。今天下午他立刻把石龍派了出去,盡一切辦法去尋找兩人的下落。他知道這種如大海撈針般的找尋成功的機會很渺茫,但隻要有希望就要去爭取。所以直到夜深,他還是不能睡去,他在等待石龍的消息。
時間仿佛是把磨人的刀,在一點點磨去拉浪的耐心。等得焦急了,他便站起身來,從溫暖的火塘邊走開,來到窗邊,打開糊著草紙的窗戶,讓涼風清醒他的頭腦,也讓他焦躁的心情得到一絲平靜。
窗外,半彎的月亮給順著山勢而建的卡洛大寨披上了一層透明的白紗,近處的樹,遠處的山都在夜色中沉默不語,仿佛也沉睡了一般。偶有一兩聲狗吠和某戶人家裏傳來隱約的咳嗽聲也很快被黑夜吞沒,就如同石塊投進了泥沼裏一樣沒有半點回響。
一條黑影從不遠處樓房的陰影裏出來,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兩條人影,不過是兩人靠在了一起,讓拉浪一下子沒有瞧清楚而已。
王子的心狂跳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影朝著驛館走來。他看出來其中一個人影應該是石龍,另一個瘦削的人影如果猜測不錯的話是他應該稱作堂妹的落難公主達來。
兩條人影進入了驛館的影子裏,拉浪急忙輕輕把窗戶關上,然後轉過身來幾步走到緊閉的門後站住。很快他便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麵前的門被輕輕叩響。拉浪馬上把門拉開,石龍身邊站著的不是達來是誰。
經曆了一夜驚心動魄的公主在看到拉浪的一瞬間,眼中閃現了一抹激動的神色,然後整個人便了癱軟下去。拉浪一把抱住了她抬進了屋子,同時給石龍使了一個眼色。石龍會意地在門口左右張望了一下,確保四下無人才走進屋把門輕輕關上,而此時,拉浪已經把昏厥的達來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這時拉浪才認真打量起緊閉著眼睛的堂妹來,他在腦海中把從前見到的公主達來與眼前這個沉睡的達來相比較。從前的達來穿著隨風飄動的衣裙,臉上永遠是冷豔的表情,隻有在她隨著樂聲翩翩起舞的時候,才從她善睞的明眸中看見笑意,才感受到她通過表情和舞姿展現出來的豐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