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指纖纖(1 / 3)

薄霧漸濃,我邁步前行,穿梭在白茫茫的雲霧間,四周安靜的連我的腳步聲也被浸沒,一切都是空蕩蕩的……

“阿爹……”一個稚嫩的聲音,有些熟悉。我尋聲望去,雲霧層層退散。

我睜大眼睛,終於看清了,是個穿著花紅小襖的女娃,頭上兩條小辨子是阿爹親手梳的,我突然很想笑,因為我已經很清楚自己此時隻是在夢境中,而那女娃正是幼時的我。

似乎每晚我都會作著同一個夢,夢裏從我有記憶時的點點滴滴一直到現今,重複地一遍又一遍……

我叫姚舒蓓,阿爹是姚家西村的村長,我是家中獨女。阿娘去世的早,我從小由張奶奶帶大,張奶奶是阿爹的奶娘,也是阿爹和我現在唯一的親人。姚家西村村長的家中雖比不上城裏大官財主們的富貴,卻也殷實,阿爹是個念舊的人,阿娘去世多年,阿爹都不曾再娶。

從小我就很乖,阿爹讓我學什麼我就學什麼,阿爹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阿爹隻要誇讚我幾句,我就會高興的樂上幾日,我喜歡阿爹撫著我的頭微笑:“蓓兒長大了……”

是的,我長大了。西村的嬸嬸大娘們遇到我總會讚道,“村長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樣,都長成大美人兒了,瞧這雙手生的,白嫩細長,真是有福之人啊……”我麵上微笑,心裏卻極不喜歡她們,因為我也曾聽她們暗地裏罵我阿娘是狐狸精,說我阿爹被迷得失了心誌,如今還天天捧著隻小狐狸當寶。

十六歲的我開始審視自己,我有姣好的身材,皮膚白嫩,麵目秀麗,的確稱得上“美人”二字,輕輕抬起雙手,十指纖纖,細膩光潔,宛若削蔥。阿爹看著我的時候仍是微笑,“蓓兒真的長大了……”

阿爹說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於是我聽阿爹的話嫁給了賀家東村的賀承豐,一個陌生的男人就這樣走進我的天地。

賀承豐,我應該稱呼他什麼呢?夫君?相公?……我叫不出口,後來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微笑著讓我稱呼他“承豐哥”,我覺得還是這樣叫他比較順。

承豐哥看起來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麵目上總是掛著和氣的微笑,成親後,我們相敬如賓,自然也算得上和美平淡,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一封信,當日便讓我替他收拾行裝,第二日天沒亮,他便起程遠去。自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的丈夫是個武將,當日收的那封信其實是軍令。

承豐哥臨走前也隻是對我點頭微笑,與對待他人並無差別,其實我心中是有一絲委屈的,但我沒有說,我隻是也微笑著對他輕揮了揮手。承豐哥是孤兒,他若走了,這家裏便隻剩下我一人了。

回了趟娘家,阿爹知道承豐哥接軍令回營後,並未多說什麼,隻是撫著我的頭道:“委屈麼?蓓兒還未長大啊……”後來我才得知,原來承豐哥並不是孤兒,賀步城的城主賀承年是他的親哥哥,而阿爹也並非隨意選他作了我的夫婿,隻是我與承豐哥本就是從小指腹為婚,若不是如此,一個堂堂城主的弟弟怎會看上一個小小村長的女兒?不禁有些自嘲,難怪覺得他和賀家東村總有些格格不入,原來是城裏的貴主。

回到賀家東村,張奶奶因為不放心我一人便陪著一起來了。一個月後,承豐哥沒有半點音訊,我想他大概也忘了在鄉下村裏曾娶過這麼一個女人吧。於是我終於病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又沒有味口,吃下的東西大多都給吐了出來,可是看到這樣的我,張奶奶卻非常欣喜,忙托人帶信回村給阿爹,緊跟著村裏的郎中也進了門。那個老頭兒郎中撚著胡須點頭道:“嗯……是喜脈。”我聽得整個人都愣住了,是孩子麼?看看自己已然平坦的小腹,一時還不能緩過神來。

夢終於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因為我又夢到自己正斜靠在院內藤椅上假寐,又夢到聽見叮叮當當的銅鈴聲,那鈴聲越來越近,我微微張開眼瞼,眼前是一個白衣女子,眼睛黑亮,睫毛微翹,很可愛的模樣,她笑著伸手撫過我的臉道:“你叫姚舒蓓。”我有些不明白,她的語氣不是在詢問,反倒好像在對我陳述一個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是的,我叫姚舒蓓。我有些迷糊,眼前一陣白光,好刺眼,我伸手擋去,再睜眼,是一隻纖長白嫩的玉手,一時恍惚,我竟然差點不認得這是自己的手。

沒錯,這是我的手,我是——姚舒蓓。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我套上厚重的大棉襖,緊了緊衣領,想來昨夜一定下了雪,我扶著大肚子推開房門,冷風呼呼襲麵而來,眯眼看著外麵白白的一片,心情不自覺的便好起來。

“你倒是起得早。”叮叮當當一串鈴聲隨著來人的走近更加清晰,我笑望著她,她的語氣是在罵我懶麼?

我嗬嗬笑道:“貝倪,我又夢到你了。”她不理我,隻是端著盛著熱水的銅盆將我驅進屋內。梳洗過後,我吃著她端來的熱饃饃和小清粥,她卻坐在我的對麵問:“又夢到我如何?”我想了想道:“還是那樣,總一副怪怪的樣子,隻對著我說五個字——‘你叫姚舒蓓’,你說好笑不好笑,我當然知道我叫姚舒蓓,用得著每次在夢裏提醒我一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