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馬上張開雙臂,俯下身輕擁水無,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會回來!”
“瀾易!”水無低聲念著我的名字,語氣中滿是不舍。
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展開一個燦爛的笑,自從母後去世後,就很少再聽到有人如此叫喚我。這個因癡迷武功而纏上我的男子,不知不覺間,已在我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爽朗真誠,最重情義的水無。嚴肅少言,沉穩可靠的梁陌。表麵溫文爾雅,實則小氣得要命很記仇的範良。還有愛碎碎念,熱衷八卦的吳鉤,不大說話,一開口便把事情引向奇怪方向的荊世······
直到要離開時,我才知道,他們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多麼的特殊。
我回望了一眼軍營的方向,心裏默念一聲:再見了,梁陌,範良!然後便收緊韁繩,快馬離去。
我已經預料到了一場廝殺,卻沒想到是這般慘烈。
因有梁陌對我有意放水,我幾次有驚無險地躲過搜捕追殺。有好幾次掩麵從梁陌身邊側身而過,他都目不斜視,像不認識我一般,讓我通行。
然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沒想到的是,我的父皇不止下了密旨要殺我,還向江湖中有著不錯聲譽的殺手組織買了我的性命。我顧著躲避追捕我的人馬,卻讓這些躲在暗處的影子有機可乘,傷了我。
我反手一摸粘濕的後背,眼裏滿手都是刺眼的紅,腥甜的血味直衝鼻腔。我的頭一陣暈眩,我知道,這是失血過多的征兆。
我穩住搖搖欲墜的步伐,一邊向後退,一邊掃視周圍的環境,看有無逃生可能。
真不愧是這個大陸上口碑良好的殺手組織,下手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不說過多的廢話。眼前十幾人都以麵具遮掩,身手矯健,若是我沒有被突襲致重傷,或許還有勝算。但現在,我瞄了一眼身後急流湧動的雨花河,一絲絕望顯現心頭。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我自嘲的想,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是生在帝王家。
“你錯在不該對那人抱有期待!”
想是我悲愴的表情打動了誰,黑衣人中竟有一人緩緩走近我,告訴我在這個教訓上,我該得到的經驗與感悟。
我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長歎了一口氣,幽深道:“以後,再也不會了!”
瀾修,我這具身體的父親,可能是因為我來到這個世界聽見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把這個小子踢出宮去”,因此,自小便對他抱有敵意,不曾親近。但是潛意識裏,還是把他當作了父親一般的存在,相信“血濃於水”這些話,始終對他狠不下心。
若我借著平叛時在軍中的那威信和在民間的威望,施壓瀾修,逼他退位,那麼,今日就不會這麼狼狽了。
說到底,我是敗在了自己的軟弱上。
我已不想再去想他為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也不想再去分辨他與琉璃母後之間有多少真情。因為,此時此刻,對我而言,他已徹底在我心裏死去。
深雲無情,琉璃易碎。
母後死前喃喃念著的一句話,非詩非詞,卻是含了兩個人名:名滿天下的名士深雲,神仆一族的水之祭司琉璃。
終日鬱鬱寡歡,周身帶著回憶氣息的琉璃;酔流香裏遇到的,將一幅半晴半雨圖視若珍寶的深雲。那畫中的身影慢慢地與母後的重疊在一起,癡情公子,幽怨美婦,這一切,套在一個風花雪月、年少輕狂的故事上,最是明白不過。
若沒有愛,何必在一起?琉璃與瀾修,他們的孩子本身就是個悲劇。我的到來,不過是延續了三個人的痛苦而已。
我決絕轉身,縱身投到花雨河中,暴漲的河水馬上席卷了我的身體,背上的那道傷被冰涼的河水衝的陣陣發疼,鼻口處感覺有水侵入,我急忙屏住了呼吸,窒息感卻洶湧襲來。
我神智漸暈,原本在水中掙紮的手腳漸漸地緩了下來。失去意識前,心裏想的卻是:這種死法太難看了點!
沉悶的風低低拂過,腳邊還帶著濕濕的涼意,明晃晃的日光刺得我雙目灼熱,我緩緩睜開雙眼,楞了好一會才在“大難不死”的驚喜中恢複過來。我用手撐起身子坐直,卻奇異地發現,身體除了使不上力外,竟連傷痛的感覺都沒有。
我反手摸了摸後背,居然連傷口的位置都感覺不到。
難道這次絕境逢生,我有什麼奇遇不成?
正在我沉思之時,目光卻忽然掃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墨發淩亂地貼在臉上,原本素色的衣袍染著厚重的血色,下半身基本上被河裏的泥沙掩埋。
我雙目緊縮,躺在那不省人事的人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