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去超市買菜,橫穿了馬路。他腦子裏想著別的事情,並未注意到一輛疾馳而來的汽車。突然男人聽到橡膠輪胎發出尖銳的叫聲。他的身體騰空而起,擊碎了汽車的擋風玻璃。然後男人落下,砸彎了路邊的護欄。
男人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神誌恍恍惚惚,仿佛世界正在遠離自己。男人進入到一條金色的通道,遠處一片霞光。男人順著這條通道往前走,他知道他的家人就站在身後,可是他停不下來。仿佛那是別人的雙腿,不受控製。他希望有人能夠拉住他。哪怕,僅僅喚一聲他的名字。
真的有人拉住了他。真的有人在低喚他的名字。那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好像他的愛人,又好像不是。那隻手緊緊地握著他,輕輕牽著他往回走;那聲音溫柔並且焦急,讓他不忍拒絕和離開。男人在呼喚聲和手的牽導下往回走,神誌一點一點地回歸。他聽到急救車嗚啦嗚啦地叫著,由遠至近;他知道周圍擠滿了亂哄哄和驚慌失措的路人;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撕成了碎片,疼痛難忍;當然,還有那雙手。那雙手一直陪伴著他。那聲音也一直輕喚著他。直到他再一次昏迷。
兩天後男人在醫院裏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人。女人坐在床頭,輕輕地握著他的手。他朝女人笑笑,然後痛苦地扭動一下身體。他發現自己的腿還能動,盡管異常艱難。男人感到一種天崩地裂的幸福。他在這種幸福中快樂地睡去。
終於男人能夠下地走動。他給女人講他遭遇車禍時的感覺。他說如果不是你及時趕到,如果不是你一直握著我的手並輕喚著我的名字,我將極有可能,永遠不會醒來。
可是我並沒有握著你的手並叫你的名字啊!女人說,在我趕到的時候,你已經被護士抬上了急救車。
那你怎麼知道我出了車禍?
是一個女人打電話通知我的。那時,我正在洗手間洗衣服。女人說,難道是她……
女人從手機裏導出了那個電話號碼。撥過去,果然是她的聲音。他們堅持要請她吃飯,她推辭著,舉手之勞而已……男人說你一定得來。倒不是別的,而是,我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兩個月後他們聚在一起,那時男人已經基本康複。那是男人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她的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男人說謝謝你。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和我家的電話號碼呢?
她說你的口袋裏掉出一本通訊錄。你的名字,還有家裏的家裏的電話號碼,都在第一頁裏寫著。
男人說是你一直握著我的手並輕喚著我的名字嗎?肯定是。當時,神誌模糊的我還以為是我的愛人……我問過醫生,他們說這對挽留一個人的生命很重要。難道,你以前是學醫的,或者學心理學的?
她笑了笑。她說都不是。我之所以這樣做,隻因為幾年前,有人曾經對我這樣做過。我知道那是一位陌生的男人,可是我找不到他。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臉,這道傷疤,就是那場車禍留下的。其實我根本沒有做什麼,我也根本不會做什麼。在那時,我所能做的,隻有握著你的手,輕輕叫你幾聲……我也不知道這有沒有用……我隻是,重複和延續了那個男人的所為……
是的。在很多時,麵對一位正在經曆災難的孤單的人,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但至少,我想,我們還可以握著他的手,然後告訴他,你並不孤獨。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低喚他的名字……
理由很簡單。因為在那時,你是離他最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