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卡是一年前買的,很漂亮的號碼。那時他的公司尚未開業,固定電話也沒有裝好。在營業大廳填表的時候,他的筆在“聯係電話”一欄頓了好久,最終,他填上老家的電話號碼。

老家有他的老母親。老家隻有他的老母親。老家就在市郊,距城區,不足一百公裏。可是他很少回家。他每天都在忙。老家那部電話,幾乎成為他和母親保持聯係的惟一。

春節回老家時,母親問他,是不是欠郵局錢了?前幾天人家打電話來催,說你欠了他們的錢。他說不是欠郵局的,也不是欠了錢,隻是電話費沒按時交而已。母親問很多嗎?他說不多,幾百塊。母親說那你早些還了吧,咱不欠人家的。他說好。人卻心不在焉地,把頭埋進一本《商界》。

他的確欠了電話費。也的確隻有幾百塊錢。那段時間公司不景氣,雜事亂事讓他焦頭爛額,就忘記了去交話費。幾天後由於某些原因,他更換了手機卡,原來的卡就被他扔到抽屜裏了。一次讓同事幫他代交,同事說,交什麼交?能賴則賴。很多人都把電話費賴掉了你不知道?他想想,也是,就拖到現在。

並不是心疼這點錢。可是他想,能省下這幾百塊錢,為什麼不省下呢?

初秋的一天,在街上,他遇見一位朋友。朋友說剛才我去西郊營業廳辦事,好像看見你媽了。他說怎麼可能?朋友說是,好像是你媽,在營業廳排隊。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曾經去過他家,見過他的母親。

他的心裏,便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他快步返回公司辦公室,打開抽屜,取出那個手機卡,塞進手機。剛剛扣上電池,電話就響了。他看到熟悉的電話號碼。

他說,媽。

母親說剛才我幫你把電話費交了,加上滯納金,才七百多塊錢。他說媽你太多事了,聽朋友說,這些電話費完全可以賴掉的。母親說欠人家的錢,怎麼能賴掉呢?即使賴掉了,你能安心麼?他不說話了,心裏數落著母親的迂。

母親說我知道你的生意做得不好。你想過沒有,連幾百塊錢電話費都想賴掉的人,又怎麼能做好生意呢?誰還會相信你?

朋友撇撇嘴。這道理他懂。他認為道理是一回事,行動是另外一回事。他想他沒欠任何人什麼。他欠這個世界的,隻有七百多塊錢電話費而已。

母親說我知道你根本聽不進我的話。事實上我並不想給你講道理,也不想管你生意上的任何事。我給你交電話費,隻因為,我隻知道你這個電話號碼。這是我能找到你的惟一方式。孩子,你已經有半年多,沒有給家裏,打一個電話了。

他愣了很久,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他試圖關上眼淚的閘。

他想,他欠這個世界的,何止是幾百塊錢的電話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