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如靜女,寂寞出春暮
——元好問《梨花》
秦淮五月,注定是個多事之月;秦淮五月,發生兩件讓人議論紛紛的大事;秦淮五月,金陵首富翟家將迎娶少夫人;秦淮五月,月香樓新來的姑娘一舉奪得花魁。
五月,有著我大喜的日子;五月,我,卓暮茵,成為了翟景元的妻。
五月,春末夏初的日子,翟院的梨花踩著春的尾匆匆開匆匆謝,我踏著滿院的殘花與景元交拜天地。
蓋頭揭開的刹那,眼前徒然一亮,麵前的景元帶著五分醉意,可是依舊遮掩不住身上的落寞。他望向我,微微一愣,更清醒了幾分,輕言道:“暮茵,未想你這般好看!”我亦望他,帶著淡淡輕笑。
我們是父母之命,之前的我們,不曾謀麵,他不識得我,我卻記得他。那個夜,很深,屋內的紅燭燃得熱烈,我們執盞交杯,我們同寢合歡,他在我懷中深深睡下,我拂過他熟睡的麵龐心中寧靜,能見屋外風舞梨花瓣的淺淺聲響。
翟景元,金陵首富家的獨子,可他身上沒有絲毫紈絝子弟的氣息,他愛讀書,有著儒雅的書生之氣,他會一身青衫,拿著書卷,獨自佇立那梨花林,留給我一個清寂落寞的背影。而我,時常會望著他長長的背影愣了神,這般的男子,會被冠上一個拋棄妻子的罪名麼?他若是去尋花問柳,是因為太過寂寞抑或這般的模樣隻是個幌子。我搖頭,暗怪自己胡思亂想,他是翟景元,不是季晨連,即便他們本是同一人。
他叫我暮茵,而我則喚他夫君,他說梨花林風大,讓我早些離去,我卻嬌笑言,梨花謝了,春便過了,都夏了,還怎會怕凍著;他點我鼻說我頑皮,我則拿起綠豆酥喂入他的口中;綠豆酥上落了梨花瓣,我也不撣去,亦送入他口,歪頭急急相詢,滋味如何;他眯起眼,故意不答,望著我假裝賭氣的模樣好言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我收斂了神色,問他果真那般喜歡梨花,他亦收斂了神色,莊重道,是!
他素來是愛梨花的,從他還是季晨連的時候便喜,那麼,他是否從未改變,若果是如此,我該是喜是悲?
他說梨花如女子,寂寞暮春遲遲開,我便問他,夫君,你是否寂寞?梨花瓣,一片一片飄飄灑灑的落下,他轉身的模樣,與前世一樣,寂寞得要讓人憐惜。我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告訴他,有了暮茵,便不要再寂寞。他停住了腳步,任我這般抱著,很久很久,說好,帶了幾分的哽咽。
而後的日子,他為我點唇,為我畫眉,為我描金鳳……他說著玩笑話,逗得我咯咯笑,可是,我依舊能看見他眼神中的落寞,我不知道,作為富家子弟,他這樣的落寞究竟從何而來,我隻知道,前世的他終究會將寂寞丟棄,隻是沒有了寂寞的他將不會是我的他;我也知道,隻要我願意,我能鎖住他的寂寞伴在我身畔,可是在我身畔的他唯有寂寞,我不會忍心。
我要的是他的歡笑,不是他的強顏,我枕在他的肩頭,輕聲相詢:“夫君,這般的日子,你果真歡喜?”
他一字一字的言語:“隻要暮茵覺得幸福,我便歡喜。”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可卻為他的答案動容,我問:“夫君這般的愛暮茵?”
“愛!我曾以為不會愛上一個父母強塞於我的女子,可是當我揭開蓋頭的那一刻,看見你清澈如水的雙眸,看見你梨花拂痕般的淺笑,我便知曉,我的心開始沉淪。你美,不若牡丹般的雍容,卻像極暮春那一枝梨花,是要讓我從心底去疼的。”他握緊我的手,字字明晰。
他愛梨花,愛有著梨花風韻的我,可是,即便這般,他依舊沒有擺脫寂寞。我用手去撫他眉間的細細皺紋,感慨萬千。
我說隻要知曉夫君的心便好,夫君不必這般日日相伴左右,除了與我照麵便對著那一院的落花,他臉上的笑容卻突然沒有,別過臉,像極一個倔強的孩子,他說:“生在富貴之家,有著數不盡的金銀,吃不完的山珍,穿不完的綾羅,是多少人的向往,可是,即便一家人,個個心隔著心,整日為著旁人過活的日子又有幾人所知?不麵對那落花麵對那一副副虛假的嘴臉,有多累!”
我側身傾聽,我終於知道他為何那樣寂寞了,我為他微微的心疼,我想這般與他永相伴,可我知道我不能,他才二十四歲啊,可是他的眉間已有了皺紋,他的發中夾雜了白絲,我說,你要去笑,縱情的歡笑,即便是個假,即便是個虛,也要這樣盡情的笑,唯有這樣,你才能忘卻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