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體來分,竹刻技法可分為五種,分別是:陰刻、浮雕、陷地刻、透雕、立體雕;先說陰刻……”導遊是個很柔美的上海女子,聲音在這寂靜幽雅的竹雕博物館裏,如金珠落玉盤,清脆如流水。
遊客隻有沐漓一人,順著導遊所指,腳步落得很輕,生怕驚動了展位上那一個個神來之筆點化的竹刻品,用刀傳達心意,以竹展現意境,刀刻筆畫,青蒼翠竹,傳達的未嚐不是高遠深情。
煮雪山石、翠筠逸興、竹葉絡緯、雨打芭蕉……,每一件展品或展現出主人冰清玉潔的人生追求,或傳神描畫風動晚生涼的幽致清吟,又呈現江南夏夜的景象,構圖精巧,抑或隻是為了顯示一種樸素的美感。
沐漓並非有多高的藝術修養,要她自己來說,將她和藝術二字擺在一起,怕是有點玷汙了這兩個字。她到上海出差,住在一座私家花園別墅裏,而這家竹刻博物館正好為這家花園別墅所有,起得早了些,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觸動了沐漓的一些粗神經,難得耐心地跟著導遊觀了個遍。
轉了一圈,正要出來,沐漓有些留戀地四處一掃,卻是把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看到了多詭異的一幕呢。左側展館中間,隔出了一處狹小空間,布置得格外逼真。竹影小軒窗,寬大漆木桌,別致古董架,三個身著古裝的人活生生地躍入眼簾,看上去應是祖孫三代。
中年男子一身藍衣寬袍,頭戴灰巾,坐在桌前,左手持竹筒,右手拿刻刀,神情嚴肅,眉眼專注。他的身側倚桌站著一個童子,淺綠短衫,深藍褲子,麵白唇紅,玉鑿粉雕。童子左手撐腮,右手扶桌,似在學藝,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略顯呆傻。兩人的身後,立著一位老者,頭戴壽星帽,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撫著花白長須,慈眉善目,笑吟吟地看著麵前溫馨的一幕。
這三人實則是三尊真人大小的雕像,實在是現在的仿真技術太高了,乍一看,如真的一樣,便把沐漓嚇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這一嚇,倒是讓沐漓來了興趣,朝著那狹小空間走了兩步,與那三人麵對麵站著,心裏卻在驚歎,這三人,簡直是跟真的一樣。
“據說正是這祖孫三代開創了竹刻的藝術流派,擺放在這裏,是為了紀念。”旁邊的導遊見沐漓來了興趣,解釋後笑著道,“要是仔細看,這童子長得跟沐小姐還有幾分像呢!”
“啊?”沐漓當導遊是在開玩笑,隨口問道:“這祖孫三代叫什麼名字?”
“聽說也是姓沐,也不知是哪個朝代的……”
聽得如此,沐漓心下訝異,仔細去看那童子的臉。那童子約莫七八歲的樣子,個頭稍矮,比黑漆木桌子高出不過一尺,他的一手擋住了半邊臉,沐漓不得不隔著桌子向前湊去,她歪著頭,一下子便對上了童子的雙眸,便在此時,那童子琉璃般的眸子,竟是輕輕一轉動,沐漓眼前一陣炫目,便看到一團白光朝自己湧來,這白光非常詭異,有著一股巨大的吸力。沐漓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朝著白光飛去。一種對未知的恐怖令得沐漓拚命掙紮,但顯然無效,她的耳邊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隻看到陣陣白光閃現,刺得她精神都快要崩潰了,沐漓不得不閉上眼睛,整個人就此沉入了黑暗之中。
完了,活不成了!這是沐漓沉入昏迷前最後的一絲意念。
說起沐漓,也算是一朵奇葩,命比小強還硬,性子比六月的驕陽還要火烈。她父母都是警察,八歲那年因公雙雙殉職,嬌嬌女成了孤兒。從此以後靠著撫恤金,親戚朋友照顧,自己把自己養活大了。沐漓是武警學院畢業,照理說應該進軍隊或公安係統。但父親生前的朋友性別歧視,非不讓她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那位大伯動用手中的職權幫她找了一個適合女孩子的職業,要她安安分分地做個白領,將來找個好老公嫁了。
誰知,做白領風險更大。這才上了幾天班,出個差,參觀下博物館,就這麼華麗麗地掛了,真不知沐漓那大伯知道後,會怎麼想。
那陣熾烈的白光過後,竹刻博物館現在如何,沐漓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她隻知道她睜開眼睛時,她的靈魂穿到了那個八歲童子身上,麵前正是那黑漆木的桌子,原本應該在博物館裏的仿真中年男子呼著熱氣坐在自己麵前,一刻一畫特別認真。沐漓嚇得三魂丟了四魄。她抱著自己的雙臂,中了邪一般,扭頭去正好與背後的老頭兒對上了眼。小軒窗,古董架,窗外竹林龍吟鳳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