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簇著馮媽走過來,我能清晰地聽見她步子就停在我背後,大顆大顆冷汗珠自額間落下,我戰兢兢頭也不敢回,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抬手抹了抹汗把頭埋低,我很害怕見到她,尤其是此刻此景,仿佛剛打碎人家玻璃的孩子回家見母親,畏懼之心油然而生。
雪櫻公主見到馮媽反倒萬分歡喜,忙站起身迎她道:“馮媽,我……”
剛開口,就被冷著臉的馮媽嗆了句:“公主用此稱呼不合宜。”話落,馮媽上前一步,正好擋住我,與雪櫻公主麵對麵、眼對眼。
“哼。”雪櫻公主顯然有些訝異,愣了一會兒,頭一甩,冷哼一聲,大步流星的離開。
跟隨雪櫻公主的宮女路過馮媽身邊時,馮媽低聲喚道:“廉氏。”
“是,馮媽。”廉氏斂足,恭恭敬敬地柔聲應了應。
馮媽轉身望著橫衝直撞漸行漸遠的雪櫻公主,問道:“公主近況如何?”
“不瞞馮媽,像公主這麼性格乖戾的主兒,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廉氏緊蹙雙眉,氣憤憤道:“想把馬帶到河裏去是很容易辦到的,可是馬不願意喝的話,就沒有辦法讓它低頭喝水,雖說要讓馬喝水這是我的職責,但是公主壓根不肯到河裏去,這叫我如何是好?”
馮媽聽了,禁不住也蹙了蹙眉道:“你該懂得忍耐是咱們這種人必須做到的。”
廉氏連連愁歎,一想起來便恨得牙癢癢又毫無辦法,直把存了似一整年的滿腹委屈全歎完,才繼續道:“我豈不懂?想不透啊,閻官家為何收養這麼個別扭人的公主?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每日擔驚受怕,為丫鬟們、為公主、亦為自個兒,哪怕出一丁點的事兒,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我知道公主身世可憐,但可憐人多得去,她自己又不自知,我們同情她、拚了命討好她,巴巴盼她做個中規中矩、受人尊敬的公主。可她比猴兒還精,沒一日安分的時候,不鬧得雞犬不寧不罷休,要不是因為她是金枝玉葉,誰願意伺候她?搭理她?麻煩死了!”
馮媽聽得十分認真,等廉氏說完,依舊冷淡道:“甭管她如何別扭,她好歹是公主,身份莫忘,何況閻官家疼她、護她,可見她在閻官家心中的地位。性子可以改,隻要她是聰明人,總有一日她會是真正的鳳凰。”
“唉,但願吧。”廉氏一麵說,一麵望向雪櫻公主,見後者即將離開自己視線,連忙朝馮媽一行禮小跑追過去。
周圍沒了動靜,我心裏愈發驚惶,偷眼去瞄馮媽青地繡花麵的平頭鞋,大著膽子想再往上點瞄。
馮媽瞧見,厲聲一喝:“冰兒!”
“在。”我慌忙低頭。
馮媽似微微歎了歎,竟彎下身來,突然,她停住動作,向身後一瞥,複直起身,神色自若,口氣仍舊嚴厲道:“不必多言,再罰三個月,半年內不許你出院門一步。”
“謝馮媽。”我心中不禁釋放出一口慶幸的氣,緩緩磕了個頭,臉上顯現出緊張後的紅暈。
“還有。”馮媽驀地頓住,轉身走了兩步,斂足,高聲道:“自今日起工飛白。”
我大驚,抬頭看向馮媽,卻看不見她眼睛,我隻能猜測,她此時或許正深深注視美麗的花兒,千年冰霜般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淺笑,如花兒豔麗綻放,我癡癡猜想,略應:“哦。”
“至於小桃。”馮媽微側頭,臉上並無我想象中的淺笑,她眼裏分明冒著怒火卻掩飾極好,唇角一彎道:“扣你此月月錢。”
小桃亦大驚,迷惑不解地抬頭,然而,馮媽已走,未留給她提問的機會。